呼啸山庄【世界名著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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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世界名著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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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内容简介
《呼啸山庄》通过三十多年的时间跨度,叙述了恩肖和林
敦两家两代人的感情纠葛这样一个错综复杂、惊心动魄的故
事。
小说以女管家埃伦·迪安的口吻讲述了:呼啸山庄的主
人,乡绅欧肖先生带回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取名希斯克
利夫,他夺取了主人对小主人亨德雷和他的妹妹凯瑟琳的宠
爱。 主人死后,亨德雷为报复把希斯克利夫贬为奴仆,并百般
迫害,可是凯瑟琳跟他亲密无间,青梅竹马。 后来,凯瑟琳嫁
给了画眉田庄的文静青年埃德加。 希斯克利夫愤而出走,三
年后致富回乡,凯瑟琳已嫁埃德加。 希斯克利夫为此进行疯
狂的报复,通过赌博夺走了亨德雷的家财。 亨德雷本人酒醉
而死,儿子哈里顿成了奴仆。 他还故意娶了埃德加的妹妹伊
莎贝拉,进行迫害。 内心痛苦不堪的凯瑟琳在生产中死去。
十年后,希斯克利夫又施计使埃德加的女儿小凯瑟琳,嫁给了
自己即将死去的儿子小林顿。 埃德加和小林顿都死了,希斯
克利夫最终把埃德加家的财产也据为己有。 复仇得逞了,但
是他无法从对死去的凯瑟琳的恋情中解脱出来,最终不吃不
喝苦恋而死。 小凯瑟琳和哈里顿继承了山庄和田庄的产业,
两人终于相爱,去画眉田庄安了家。 小说在现实生活的真实
反映中表现出了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全篇充满了强烈的反压迫。 求自由的斗争精神,又始终
笼罩着离奇、紧张、浪漫的艺术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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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801 年。 我刚刚拜访过我的房东回来———就是那个将
要给我惹麻烦的孤独的邻居。 这儿可真是一个美丽的乡间!
在整个英格兰境内,我不相信我竟能找到这样一个能与尘世
的喧嚣完全隔绝的地方,一个厌世者的理想的天堂。 而希刺
克厉夫和我正是分享这儿荒凉景色的如此合适的一对。 一个
绝妙的人! 在我骑着马走上前去时,看见他的黑眼睛缩在眉
毛下猜忌地瞅着我。 而在我通报自己姓名时,他把手指更深
地藏到背心袋里,完全是一副不信任我的神气。 刹那间,我对
他产生了亲切之感,而他却根本未察觉到。
“希刺克厉夫先生吗 冶我说。
回答是点一下头。
“先生,我是洛克乌德,您的新房客。 我一到这儿就尽可
能马上来向您表示敬意,希望我坚持要租画眉田庄没什么使
您不方便。 昨天我听说您想。冶
“画眉田庄是我自己的,先生。冶他打断了我的话,闪避
着。 “只要是我能够阻止,我总是不允许任何人给我什么不
方便的。 进来吧!冶
这一声“进来冶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表示了这样一种情
绪,“见鬼!冶甚至他靠着的那扇大门也没有对这句许诺表现
出同情而移动;我想情况决定我接受这样的邀请:我对一个仿
佛比我还更怪僻的人颇感兴趣。
他看见我的马的胸部简直要碰上栅栏了,竟也伸手解开
了门链,然后阴郁地领我走上石路,在我们到了院子里的时
候,就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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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约瑟夫,把洛克乌德先生的马牵走。 拿点酒来。冶
“我想他全家只有这一个人吧,冶那句双重命令引起了这
种想法。 “怪不得石板缝间长满了草,而且只有牛替他们修
剪篱笆哩。冶
约瑟夫是个上年纪的人,不,简直是个老头--也许很老
了,虽然还很健壮结实。 “求主保佑我们!冶他接过我的马时,
别别扭扭地不高兴地低声自言自语着,同时又那么愤怒地盯
着我的脸,使我善意地揣度他一定需要神来帮助才能消化他
的饭食,而他那虔诚的突然喊叫跟我这突然来访是毫无关系
的。
呼啸山庄是希刺克厉夫先生的住宅名称。 “呼啸冶是一
个意味深长的内地形容词,形容这地方在风暴的天气里所受
的气压骚动。 的确,他们这儿一定是随时都流通着振奋精神
的纯洁空气。 从房屋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过度倾斜,还有
那一排瘦削的荆棘都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仿佛在向太阳
乞讨温暖,就可以猜想到北风吹过的威力了。 幸亏建筑师有
先见把房子盖得很结实:窄小的窗子深深地嵌在墙里,墙角有
大块的凸出的石头防护着。
在跨进门槛之前,我停步观赏房屋前面大量的稀奇古怪
的雕刻,特别是正门附近,那上面除了许多残破的怪兽和不知
羞的小男孩外,我还发现“一五茵茵冶年代和“哈里顿·恩萧冶
的名字。 我本想说一两句话,向这倨傲无礼的主人请教这地
方的简短历史,但是从他站在门口的姿势看来,是要我赶快进
去,要不就干脆离开,而我在参观内部之前也并不想增加他的
不耐烦。
不用经过任何穿堂过道,我们径直进了这家的起坐间:他
们颇有见地索性把这里叫作“屋子冶。 一般所谓屋子是把厨
房和大厅都包括在内的;但是我认为在呼啸山庄里,厨房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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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撤退到另一个角落里去了;至少我辨别出在顶里面有喋喋
的说话声和厨房用具的磕碰声;而且在大壁炉里我并没看出
烧煮或烘烤食物的痕迹,墙上也没有铜锅和锡滤锅之类在闪
闪发光。 倒是在屋子的一头,在一个大橡木橱柜上摆着一叠
叠的白镴盘子;以及一些银壶和银杯散置着,一排排,垒得高
高的直到屋顶,的确它们射出的光线和热气映照得灿烂夺目。
橱柜从未上过漆;它的整个构造任凭人去研究。 只是有一处,
被摆满了麦饼、牛羊腿和火腿之类的木架遮盖住了。 壁炉台
上有杂七杂八的老式难看的枪,还有一对马枪;并且,为了装
饰起见,还有三个画得俗气的茶叶罐靠边排列着。 地是平滑
的白石铺砌的;椅子是高背的,老式的结构,涂着绿色;一两把
笨重的黑椅子藏在暗处。 橱柜下面的圆拱里,躺着一条好大
的、猪肝色的母猎狗,一窝唧唧叫着的小狗围着它,还有些狗
在别的空地走动。
要是这屋子和家具属于一个质朴的北方农民,他有着顽
强的面貌,以及穿短裤和绑腿套挺方便的粗壮的腿,那倒没有
什么稀奇。 这样的人,坐在他的扶手椅上,一大杯啤酒在面前
的圆桌上冒着白沫,只要你在饭后适当的时间,在这山中方圆
五六英里区域内走一趟,总可以看得到的。 但是希刺克厉夫
先生和他的住宅,以及生活方式,却形成一种古怪的对比。 在
外貌上他像一个黑皮肤的吉普赛人,在衣着和风度上他又像
个绅士———也就是,像乡绅那样的绅士:也许有点邋遢,可是
懒拖拖的并不难看,因为他有一个挺拔、漂亮的身材;而且有
点郁郁不乐的样子。 可能有人会怀疑,他因某种程度的缺乏
教养而傲慢无礼;我内心深处却产生了同情之感,认为他并不
是这类人。 我直觉地知道他的冷淡是由于对矫揉造作———对
互相表示亲热感到厌恶。 他把爱和恨都掩盖起来,至于被人
爱或恨,他又认为是一种鲁莽的事。 不,我这样下判断可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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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了:我把自己的特性慷慨地施与他了。 希刺克厉夫先生遇见
一个算是熟人时,便把手藏起来,也许另有和我所想的完全不
同的原因。 但愿我这天性可称得上是特别的吧。 我亲爱的母
亲总说我永远不会有个舒服的家。 直到去年夏天我自己才证
实了真是完全不配有那样一个家。
我正在海边享受着一个月的好天气的当儿,一下子认识
了一个迷人的人儿———在她还没注意到我的时候,在我眼中
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女神。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爱情说出口;可
是,如果神色可以传情的话,连傻子也猜得出我在没命地爱
她。 后来她懂得我的意思了,就回送我一个秋波———一切可
以想象得到的顾盼中最甜蜜的秋波。 我怎么办呢 我羞愧地
忏悔了———冷冰冰地退缩,像个蜗牛似的;她越看我,我就缩
得越冷越远。 直到最后这可怜的天真的孩子不得不怀疑她自
己的感觉,她自以为猜错了,感到非常惶惑,便说服她母亲撤
营而去。 由于我古怪的举止,我得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
多么冤枉啊,那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
我在炉边的椅子上坐下,我的房东就去坐对面的一把。
为了消磨这一刻的沉默,我想去摩弄那只母狗。 它才离开那
窝崽子,正在凶狠地偷偷溜到我的腿后面,龇牙咧嘴地,白牙
上馋涎欲滴。 我的爱抚却使它从喉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狺
声。
“你最好别理这只狗,冶希刺克厉夫先生以同样的音调咆
哮着,跺一下脚来警告它。 “它是不习惯受人娇惯的———它
不是当作玩意儿养的。冶接着,他大步走到一个边门,又大叫:
“约瑟夫!冶
约瑟夫在地窖的深处咕哝着,可是并不打算上来。 因此
他的主人就下地窖去找他,留下我和那凶暴的母狗和一对狰
狞的蓬毛守羊狗面面相觑。 这对狗同那母狗一起对我的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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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动都提防着,监视着。 我并不想和犬牙打交道,就静坐着不
动;然而,我以为它们不会理解沉默的蔑视,不幸我又对这三
只狗挤挤眼,作鬼脸,我脸上的某种变化如此激怒了狗夫人,
它忽然暴怒,跳上我的膝盖。 我把它推开,赶忙拉过一张桌子
作挡箭牌。 这举动惹起了公愤;六只大小不同、年龄不一的四
脚恶魔,从暗处一齐窜到屋中。 我觉得我的脚跟和衣边尤其
是攻击的目标,就一面尽可能有效地用火钳来挡开较大的斗
士,一面又不得不大声求援,请这家里的什么人来重建和平。
希刺克厉夫和他的仆人迈着烦躁的懒洋洋的脚步,爬上
了地窖的梯阶:我认为他们走得并不比平常快一秒钟,虽然炉
边已经给撕咬和狂吠闹得大乱。 幸亏厨房里有人快步走来:
一个健壮的女人,她卷着衣裙,光着胳臂,两颊火红,挥舞着一
个煎锅冲到我们中间--而且运用那个武器和她的舌头颇为
见效,很奇妙地平息了这场风暴。 等她的主人上场时,她已如
大风过后却还在起伏的海洋一般,喘息着。
“见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冶他问。 就在我刚才受到那样
不礼貌的接待后,他还这样瞅着我,可真难以忍受。
“是啊,真是见鬼!冶 我咕噜着。 “先生,有鬼附体的猪
群,淤还没有您那些畜生凶呢。 您倒不如把一个生客丢给一
群老虎的好!冶
“对于不碰它们的人,它们不会多事的。冶他说,把酒瓶放
在我面前,又把搬开的桌子归回原位。
淤 有鬼附体的猪群—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八章第三十
一节到第三十三节:“鬼就央求耶稣,不要吩咐他们到无底坑里去。 那
里有一大群猪,在山上吃食。 鬼央求耶稣,准他们进入猪里去。 耶稣准
了他们。 鬼就从那人身上出来,进入猪里去。 于是那群猪闯下山崖,投
在湖里淹死了。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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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狗是应该警觉的。 喝杯酒吗 冶
“不,谢谢您。冶
“没给咬着吧 冶
“我要是给咬着了,我可要在这咬人的东西上打上我的
印记呢。冶
希刺克厉夫的脸上现出笑容。
“好啦,好啦,冶他说,“你受惊啦,洛克乌德先生。 喏,喝
点酒。 这所房子里客人极少,所以我愿意承认,我和我的狗都
不大知道该怎么接待客人。 先生,祝你健康!冶
我鞠躬,也回敬了他;我开始觉得为了一群狗的失礼而坐
在那儿生气,可有点傻。 此外,我也讨厌让这个家伙再取笑
我,因为他的兴致已经转到取乐上来了。 也许他也已察觉到,
得罪一个好房客是愚蠢的,语气便稍稍委婉些,提起了他以为
我会有兴趣的话头--谈到我目前住处的优点与缺点。 我发
现他对我们所触及的话题,是非常有才智的;在我回家之前,
我居然兴致勃勃,提出明天再来拜访。 而他显然并不愿我再
来打搅。 但是,我还是要去。 我感到我自己跟他比起来是多
么擅长交际啊,这可真是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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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昨天下午又冷又有雾。 我想就在书房炉边消磨一下午,
不想踩着杂草污泥到呼啸山庄了。
但是,吃过午饭(注意———我在十二点与一点钟之间吃
午饭,而可以当作这所房子的附属物的管家婆,一位慈祥的太
太却不能,或者并不愿理解我请求在五点钟开饭的用意),在
我怀着这个懒惰的想法上了楼,迈进屋子的时候,看见一个女
仆跪在地上,身边是扫帚和煤斗。 她正在用一堆堆煤渣封火,
搞起一片弥漫的灰尘。 这景象立刻把我赶回头了。 我拿了帽
子,走了四里路,到达了希刺克厉夫的花园口口,刚好躲过了
一场今年初降的鹅毛大雪。
在那荒凉的山顶上,土地由于结了一层黑冰而冻得坚硬,
冷空气使我四肢发抖。 我弄不开门链,就跳进去,顺着两边种
着蔓延的醋栗树丛的石路跑去。 我白白地敲了半天门,一直
敲到我的手指骨都痛了,狗也狂吠起来。
“倒霉的人家!冶我心里直叫,“只为你这样无礼待客,就
该一辈子跟人群隔离。 我至少还不会在白天把门闩住。 我才
不管呢———我要进去!冶如此决定了。 我就抓住门闩,使劲摇
它。 苦脸的约瑟夫从谷仓的一个圆窗里探出头来。
“你干吗 冶他大叫。 “主人在牛栏里,你要是找他说话,
就从这条路口绕过去。冶
“屋里没人开门吗 冶我也叫起来。
“除了太太没有别人。 你就是闹腾到夜里,她也不会
开。冶
“为什么 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 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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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别找我! 我才不管这些闲事呢,冶这个脑袋咕噜着,又
不见了。
雪开始下大了。 我握住门柄又试一回。 这时一个没穿外
衣的年轻人,扛着一根草耙,在后面院子里出现了。 他招呼我
跟着他走,穿过了一个洗衣房和一片铺平的地,那儿有煤棚、
抽水机和鸽笼,我们终于到了我上次被接待过的那间温暖的、
热闹的大屋子。 煤、炭和木材混合在一起燃起的熊熊炉火,使
这屋子放着光彩。 在准备摆上丰盛晚餐的桌旁,我很高兴地
看到了那位“太太冶,以前我从未料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的。 我鞠躬等候,以为她会叫我坐下。 她望望我,往她的椅背
一靠,不动,也不出声。
“天气真坏!冶我说,“希刺克厉夫太太,恐怕大门因为您
的仆人偷懒而大吃苦头,我费了好大劲才使他们听见我敲
门!冶
她死不开口。 我瞪眼———她也瞪眼。 反正她总是以一种
冷冷的、漠不关心的神气盯住我,使人十分窘,而且不愉快。
“坐下吧,冶那年轻人粗声粗气地说,“他就要来了。冶
我服从了;轻轻咳了一下,叫唤那恶狗朱诺。 临到第二次
会面,它总算赏脸,摇起尾巴尖,表示认我是熟人了。
“好漂亮的狗!冶我又开始说话。 “您是不是打算不要这
些小的呢,夫人 冶
“那些不是我的,冶这可爱可亲的女主人说,比希刺克厉
夫本人所能回答的腔调还要更冷淡些。
“啊,您所心爱的是在这一堆里啦!冶我转身指着一个看
不清楚的靠垫上那一堆像猫似的东西,接着说下去。
“谁会爱这些东西那才怪呢!冶她轻蔑地说。
倒霉,原来那是堆死兔子。 我又轻咳一声,向火炉凑近
些,又把今晚天气不好的话评论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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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来就不该出来。冶她说,站起来去拿壁炉台上的两
个彩色茶叶罐。
她原先坐在光线被遮住的地方,现在我把她的全身和面
貌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苗条,显然还没有过青春期。 挺好看
的体态,还有一张我生平从未有幸见过的绝妙的小脸蛋。 五
官纤丽,非常漂亮。 淡黄色的卷发,或者不如说是金黄色的,
松松地垂在她那细嫩的颈上。 至于眼睛,要是眼神能显得和
悦些,就要使人无法抗拒了。 对我这容易动情的心说来倒是
常事,因为它们所表现的只是在轻蔑与近似绝望之间的一种
情绪,而在那张脸上看见那样的眼神是特别不自然的。
她简直够不到茶叶罐。 我动了一动,想帮她一下。 她猛
地扭转身向我,像守财奴看见别人打算帮他数他的金子一样。
“我不要你帮忙,冶她怒气冲冲地说,“我自己拿得到。冶
“对不起!冶我连忙回答。
“是请你来吃茶的吗 冶她问,把一条围裙系在她那干净
的黑衣服上,就这样站着,拿一匙茶叶正要往茶壶里倒。
“我很想喝杯茶。冶我回答。
“是请你来的吗 冶她又问。
“没有,冶我说,勉强笑一笑。 “您正好请我喝茶。冶
她把茶叶丢回去,连匙带茶叶,一起收起来,使性地又坐
在椅子上。 她的前额蹙起,红红的下嘴唇撅起,像一个小孩要
哭似的。
同时,那年轻人已经穿上了一件相当破旧的上衣,站在炉
火前面,用眼角瞅着我,简直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未了的死仇
似的。 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仆人了。 他的衣着和言
语都显得没有教养,完全没有在希刺克厉夫先生和他太太身
上所能看到的那种优越感。 他那厚厚的棕色卷发乱七八糟,
他的胡子像头熊似的布满面颊,而他的手就像普通工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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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那样变成褐色;可是,他的态度很随便,几乎有点傲慢,而且一
点没有家仆伺候女主人那谨慎殷勤的样子。 既然缺乏关于他
的地位的明白证据,我认为最好还是不去注意他那古怪的举
止。 五分钟以后,希刺克厉夫进来了,多少算是把我从那不舒
服的境况中解救出来了。
“您瞧,先生,说话算数,我是来啦!冶我叫道,装着高兴的
样子,“我担心要给这天气困住半个钟头呢,您能不能让我在
这会儿避一下。冶
“半个钟头 冶他说,抖落他衣服上的雪片,“我奇怪你为
什么要挑这么个大雪天出来逛荡。 你知道你是在冒着迷路和
掉在沼泽地里的危险吗 熟悉这些荒野的人,往往还会在这
样的晚上迷路的。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目前天气是不会转好
的。冶
“或许我可以在您的仆人中间找一位带路人吧,他可以
在田庄住到明天早上———您能给我一位吗 冶
“不,我不能。冶
“啊呀! 真的! 那我只得靠我自己的本事啦。冶
“哼!冶
“你是不是该准备茶啦 冶穿着破衣服的人问,他那恶狠
狠的眼光从我身上转到那年轻的太太那边。
“请他喝吗 冶她问希刺克厉夫。
“准备好,行吗 冶这就是回答,他说得这么蛮横,竟把我
吓了一跳。 这句话的腔调露出他真正的坏性子。 我再也不想
称希刺克厉夫为一个绝妙的人了。 茶预备好了之后,他就这
样请我,“现在,先生,把你的椅子挪过来。冶于是我们全体,包
括那粗野的年轻人在内,都拉过椅子来围桌而坐。 在我们品
尝食物时,四下里一片严峻的沉默。
我想,如果是我引起了这块乌云,那我就该负责努力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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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 他们不能每天都这么阴沉缄默地坐着吧。 无论他们有多
坏的脾气,也不可能每天脸上都带着怒容吧。
“奇怪的是,冶我在喝完一杯茶,接过第二杯的当儿开始
说,“奇怪的是习惯如何形成我们的趣味和思想,很多人就不
能想象,像您,希刺克厉夫先生,所过的这么一种与世完全隔
绝的生活里也会有幸福存在。 可是我敢说,有您一家人围着
您,还有您可爱的夫人作为您的家庭与您的心灵上的主
宰———冶
“我可爱的夫人!冶他插嘴,脸上带着几乎是恶魔似的讥
笑。 “她在哪儿———我可爱的夫人 冶
“我的意思是说希刺克厉夫夫人,您的太太。冶
“哦,是啦———啊! 你是说甚至在她的肉体死去了以后,
她的灵魂还站在家神的岗位上,而且守护着呼啸山庄的产业。
是不是这样 冶
我察觉我搞错了,便企图改正它。 我本来该看出双方的
年龄相差太大,不像是夫妻。 一个大概四十了,正是精力健壮
的时期,男人在这时期很少会怀着女孩子们是由于爱情而嫁
给他的妄想。 那种梦是留给我们到老年聊以自慰的。 另一个
人呢,望上去却还不到十七岁。
于是一个念头在我心上一闪,“在我胳臂肘旁边的那个
傻瓜,用盆喝茶,用没洗过的手拿面包吃,也许就是她的丈夫:
希刺克厉夫少爷,当然是罗。 这就是合理的后果:只因为她全
然不知道天下还有更好的人,她就嫁给了那个乡下佬! 憾
事———我必须当心,我可别引起她悔恨她的选择。冶最后的念
头仿佛有点自负,其实倒也不是。 我旁边的人在我看来近乎
令人生厌。 根据经验,我知道我多少还有点吸引力。
“希刺克厉夫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冶希刺克厉夫说,证实
了我的猜测。 他说着,掉过头以一种特别的眼光向她望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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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种憎恨的眼光,除非是他脸上的肌肉生得极反常,不会像别人
一样地表现出他心灵的语言。
“啊,当然———我现在看出来啦:您才是这慈善的天仙的
有福气的占有者哩。冶我转过头来对我旁边那个人说。
比刚才更糟:这年轻人脸上通红,握紧拳头,简直想要摆
出动武的架势。 可是他仿佛马上又镇定了,只冲着我咕噜了
一句粗野的骂人的话,压下了这场风波,这句话,我假装没注
意。
“不幸你猜得不对,先生!冶我的主人说,“我们两个都没
那种福分占有你的好天仙,她的男人死啦。 我说过她是我的
儿媳妇,因此,她当然是嫁给我的儿子的了。冶
“这位年轻人是———冶
“当然不是我的儿子!冶
希刺克厉夫又微笑了,好像把那个粗人算作他的儿子,简
直是把玩笑开得太莽撞了。
“我的姓名是哈里顿 恩萧,冶另一个人吼着,“而且我劝
你尊敬它!冶
“我没有表示不尊敬呀。冶这是我的回答,心里暗笑他报
出自己的姓名时的庄严神气。
他死盯着我,盯得我都不愿意再回瞪他了,唯恐我会耐不
住给他个耳光或是笑出声来。 我开始感到在这个愉快的一家
人中间,我的确是碍事。 那种精神上的阴郁气氛不止是抵消,
而且是压倒了我四周明亮的物质上的舒适。 我决心在第三次
敢于再来到这屋里时可要小心谨慎。
吃喝完毕,谁也没说句应酬话,我就走到一扇窗子跟前去
看看天气。 我见到一片悲惨的景象:黑夜提前降临,天空和群
山混杂在一团寒冽的旋风和使人窒息的大雪中。
“现在没有带路人,我恐怕不可能回家了,冶我不禁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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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道路已经埋上了,就是还露出来的话,我也看不清往哪
儿迈步啦。冶
“哈里顿,把那十几只羊赶到谷仓的走廊上去,要是整夜
留在羊圈就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前面也要挡块木板。冶希刺克
厉夫说。
“我该怎么办呢 冶我又说,更焦急了。
没有人搭理我。 我回头望望,只见约瑟夫给狗送进一桶
粥,希刺克厉夫太太俯身向着火,烧着火柴玩;这堆火柴是她
刚才把茶叶罐放回炉台时碰下来的。 约瑟夫放下了他的粥桶
之后,找碴似的把这屋子浏览一通,扯着沙哑的喉咙喊起来:
“我真奇怪别人都出去了,你怎么能就闲在那儿站着!
可你就是没出息,说也没用———你一辈子也改不了,就等死后
见魔鬼,跟你妈一样!冶
我一时还以为这一番滔滔不绝是对我而发的。 我大为愤
怒,便向着这老流氓走去,打算把他踢出门外。 但是,希刺克
厉夫夫人的回答止住了我。
“你这胡扯八道的假正经的老东西!冶她回答,“你提到魔
鬼的名字时,你就不怕给活捉吗 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不然我
就要特别请它把你勾去。 站住! 瞧瞧这儿,约瑟夫,冶她接着
说,并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大黑书,“我要给你看看我学魔术已
经进步了多少,不久我就可以完全精通。 那条红牛不是偶然
死掉的,而你的风湿病还不能算作天赐的惩罚!冶
“啊,恶毒,恶毒!冶老头喘息着,“求主拯救我们脱离邪恶
吧!冶
“不,混蛋! 你是个上帝抛弃的人———滚开,不然我要狠
狠地伤害你啦! 我要把你们全用蜡和泥捏成模型;谁先越过
我定的界限,我就要———我不说他要倒什么样的霉———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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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瞧着吧! 去,我可在瞅着你呢。冶
这个小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添上一种嘲弄的恶毒神
气。 约瑟夫真的吓得直抖,赶紧跑出去,一边跑一边祷告,还
嚷着“恶毒!冶我想她的行为一定是由于无聊闹着玩玩的。 现
在只有我们俩了,我想对她诉诉苦。
“希刺克厉夫太太,冶我恳切地说,“您一定得原谅我麻烦
您。 我敢于这样是因为,您既有这么一张脸,我敢说您一定也
心好。 请指出几个路标,我也好知道回家的路。 我一点也不
知道该怎么走,就跟您不知道怎么去伦敦一样!冶
“顺你来的路走回去好啦,冶她回答,仍然安坐在椅子上,
面前一支蜡烛,还有那本摊开的大书。 “很简单的办法,可也
是我所能提的顶稳当的办法。冶
“那么,要是您以后听说我给人发现已经死在泥沼或雪
坑里,您的良心就不会低声说您也有部分的过错吗 冶
“怎么会呢 我又不能送你走。 他们不许我走到花园墙
那头的。冶
“您送我! 在这样一个晚上,为了我的方便就是请您迈
出这个门槛,那我也于心不忍啊!冶我叫道,“我要您告诉我怎
么走,不是领我走。 要不然就劝劝希刺克厉夫先生给我派一
位带路人吧。冶
“派谁呢 只有他自己,恩萧,齐拉,约瑟夫,我。 你要哪
一个呢 冶
“庄上没有男孩子吗 冶
“没有,就这些人。冶
“那就是说我不得不住在这儿啦!冶
“那你可以跟你的主人商量。 我不管。冶
“我希望这是对你的一个教训,以后别再在这山间瞎逛
荡。冶从厨房门口传来希刺克厉夫的严厉的喊声:“至于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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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我可没有招待客人的设备。 你要住,就跟哈里顿或者约
瑟夫睡一张床吧!冶
“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里的一把椅子上。冶我回答。
“不行,不行! 生人总是生人,不论他是穷是富。 我不习
惯允许任何人进入我防不到的地方!冶这没有礼貌的坏蛋说。
受了这个侮辱,我的忍耐到头了。 我十分愤慨地骂了一
声,在他的身边擦过,冲到院子里,匆忙中正撞着恩萧。 那时
是这么漆黑,以至我竟找不到出口;我正在乱转,又听见他们
之间有教养的举止的另一例证:起初那年轻人好像对我还友
好。
“我陪他走到公园那儿去吧,冶他说。
“你陪他下地狱好了!冶他的主人或是他的什么亲属叫
道。
“那么谁看马呢,呃 冶
“一个人的性命总比一晚上没有人照应马重要些。 总得
有个人去的。冶希刺克厉夫夫人轻轻地说,比我所想的和善多
了。
“不要你命令我!冶哈里顿反攻了。 “你要是重视他,顶好
别吭声。冶
“那么我希望他的鬼魂缠住你,我也希望希刺克厉夫先
生再也找不到一个房客,直等田庄全毁掉!冶她尖刻地回答。
“听吧,听吧,她在咒他们啦!冶约瑟夫咕噜着,我正向他
走去。
他坐在说话听得见的近处,借着一盏提灯的光在挤牛奶,
我就毫无礼貌地把提灯抢过来,大喊着我明天把它送回来,便
奔向最近的一个边门。
“主人,主人,他把提灯偷跑啦!冶这老头一面大喊,一面
追我。 “喂,咬人的! 喂,狗! 喂,狼! 逮住他,逮住他!冶
16
呼啸山庄
一开小门,两个一身毛的妖怪便扑到我的喉头上,把我弄
倒了,把灯也弄灭了。 同时希刺克厉夫与哈里顿一起放声大
笑,这大大地激怒着我,也使我感到羞辱。 幸而,这些畜生倒
好像只想伸伸爪子,打呵欠,摇尾巴,并不想把我活活吞下去。
但是它们也不容我再起来,我就不得不躺着等它们的恶毒的
主人高兴在什么时候来解救我。 我帽子也丢了,气得直抖。
我命令这些土匪放我出去———再多留我一分钟,就要让他们
遭殃———我说了好多不连贯的、恐吓的、要报复的话,措辞之
恶毒,颇有李尔王淤之风。
我这剧烈的激动使我流了大量的鼻血,可是希刺克厉夫
还在笑,我也还在骂,要不是旁边有个人比我有理性些,比我
的款待者仁慈些,我真不知道怎么下台。 这人是齐拉,健壮的
管家婆。 她终于挺身而出探问这场战斗的真相。 她以为他们
当中必是有人对我下了毒手。 她不敢攻击她的主人,就向那
年轻的恶棍开火了。
“好啊,恩萧先生,冶她叫道,“我不知道你下次还要干出
什么好事! 我们是要在我们家门口谋害人吗 我瞧在这家里
我可再也住不下去啦———瞧瞧这可怜的小子,他都要噎死啦!
喂,喂! 你可不能这样走。 进来,我给你治治。 好啦,别动。冶
她说着这些话,就猛然把一桶冰冷的水顺着我的脖子上
一倒,又把我拉进厨房里。 希刺克厉夫先生跟在后面,他的偶
尔的欢乐很快地消散,又恢复他的习惯的阴郁了。
淤 李尔王———“Kinglear冶莎士比亚的名剧之一,剧名即以主人公
李尔王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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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过极了,而且头昏脑涨,因此不得不在他的家里借宿
一宵。 他叫齐拉给我一杯白兰地,随后就进屋去了。 她呢,对
我不幸的遭遇安慰一番,而且遵主人之命,给了我一杯白兰
地,看见我略略恢复了一些,便引我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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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第三章
她把我领上楼时,劝我把蜡烛藏起来,而且不要出声。 因
为她的主人对于她领我去住的那间卧房有一种古怪的看法,
而且从来也不乐意让任何人在那儿睡。 我问是什么原因,她
回答说不知道。 她在这里才住了一两年,他们又有这么多古
怪事,她也就不去多问了。
我自己昏头昏脑,也问不了许多,插上了门,向四下里望
着想找张床。 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个衣橱,还有一个大
橡木箱。 靠近顶上挖了几个方洞,像是马车的窗子。 我走近
这个东西往里瞧,才看出是一种特别样子的老式卧榻,设计得
非常方便,足可以省去家里每个人占一间屋的必要。 事实上,
它形成一个小小的套间。 它里面的一个窗台刚好当张桌子
用。 我推开嵌板的门,拿着蜡烛进去,把嵌板门又合上,觉得
安安稳稳,躲开了希刺克厉夫以及其他人的戒备。
在我放蜡烛的窗台上有几本发霉了的书堆在一个角落
里,窗台上的油漆面也被字迹划得乱七八糟。 但是那些字迹
只是用各种字体写的一个名字,有大有小———凯瑟琳·恩萧,
有的地方又改成凯瑟琳·希刺克厉夫,跟着又是凯瑟琳·林
惇。
我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窗子上,连续地拼着凯瑟琳·恩
萧———希刺克厉夫———林惇,一直到我的眼睛合上为止。 可
是还没有五分钟,黑暗中就有一片亮得刺眼的白闪闪的字母,
仿佛鬼怪活现———空中充满了许多凯瑟琳。 我跳起来,想驱
散这突然冒出的名字,发现我的烛芯靠在一本古老的书上,使
那靠着的地方发出一种烤牛皮的气味。 我剪掉烛芯,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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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冷与持续的恶心交攻之下,很不舒服,便坐起来,把这本
烤坏的书打开,放在膝上。 那是一本圣经,印的是细长字体,
有很浓的霉味。 书前面的白纸写着———“凯瑟琳·恩萧,她
的书冶,还注了一个日期,那是在二十来年以前了。 我阖上
它,又拿起一本,又一本,直到我把它们都检查过一遍。 凯瑟
琳的藏书是经过选择的,而且这些书损坏的情况证明它们曾
经被人一再地读过,虽然读得不完全得当,几乎没有一章躲过
钢笔写的评注———至少,像是评注———凡是印刷者留下的每
一块空白全涂满了。 有的是不连贯的句子,其他的是正规日
记的形式,出于小孩子那种字形未定的手笔,写得乱七八糟。
在一张空余的书页上面(也许一发现它还把它当作宝贝呢)
我看见了我的朋友约瑟夫的一幅绝妙的漫画像,大为高
兴,———画得粗糙,可是有力。 我对于这位素昧平生的凯瑟琳
顿时发生兴趣,我便开始辨认她那已褪色的难认的怪字了。
“倒霉的礼拜天!冶底下一段这样开头。 “但愿我父亲还
能再回来。 辛德雷是个可恶的代理人———他对希刺克厉夫的
态度太凶。 ———希和我要反抗了———今天晚上我们要进行第
一步。
“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去,因此约瑟夫非要在阁
楼里聚会不可。 于是正当辛德雷和他的妻子在楼下舒舒服服
地烤火———随便做什么,我敢说他们决不会读圣经,———而希
刺克厉夫、我和那不幸的乡巴佬却受命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
上楼。 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口袋粮食上,又哼又哆嗦。 希望
约瑟夫也哆嗦,这样他为了他自己也会给我们少讲点道了。
妄想! 做礼拜整整拖了三个钟头。 可是我的哥哥看见我们下
楼的时候,居然还有脸喊叫,‘什么,已经完啦 爷从前一到星
期天晚上,还准许我们玩玩,只要我们不太吵,现在我们只要
偷偷一笑,就得罚站墙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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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你们忘记这儿有个主人啦,爷这暴君说,‘谁先惹我发
脾气,我就把他毁掉! 我坚决要求完全的肃静。 啊,孩子! 是
你么 弗兰西斯,亲爱的,你走过来时揪揪他的头发,我听见
他捏手指头响呢。爷弗兰西斯痛快地揪揪他的头发,然后走过
来坐在她丈夫的膝上。 他们就在那儿,像两个小孩似的,整个
钟点地又接吻又胡扯———那种愚蠢的甜言蜜语连我们都应该
感到羞耻。 我们在柜子的圆拱里面尽量把自己弄得挺舒服。
我刚把我们的餐巾结在一起,把它挂起来当作幕布,忽然约瑟
夫有事正从马房进来。 他把我的手工活扯下来,打我耳光,嘎
嘎叫着———
“‘主人才入土,安息日还没有过完,福音的声音还在你
们耳朵里响,你们居然敢玩! 你们好不害臊! 坐下来,坏孩
子! 只要你们肯看,有的是好书。 坐下来,想想你们的灵魂
吧!爷
“说了这番话,他强迫我们坐好,使我们能从远处的炉火
那边得来一线暗光,好让我们看他塞给我们的那没用的经文。
我受不了这个差事。 我提起我这本脏书的书皮哗啦一下,使
劲地把它扔到狗窝里去,赌咒说我恨善书。 希刺克厉夫把他
那本也扔到同一个地方。 跟着是一场大闹。
“‘辛德雷少爷!爷我们的牧师大叫,‘少爷,快来呀! 凯蒂
小姐把《救世盔》的书皮子撕下来啦,希刺克厉夫使劲踩《走
向毁灭的广阔道路》的第一部分! 你让他们就这样下去可不
得了。 唉! 换了老头子的话可要好好地抽他们一顿———可他
不在啦!爷
“辛德雷从他的炉边天堂赶了来,抓住我们俩,一个抓领
子,另一个抓胳臂,把我们都丢到后厨房去。 约瑟夫断言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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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老尼克爷淤一定会把我们活捉的。 我们受到如此帮助之
后,便各自找个角落静等它降临。 我从书架上伸手摸到了这
本书和一瓶墨水,便把门推开一点,漏进点亮光,我就写字消
遣了二十分钟。 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他建议我们可以披
上挤牛奶女人的外套,到旷野上跑一跑。 一个怪有意思的建
议———那么,要是那个坏脾气的老头进来,他也会相信他的预
言实现啦———在雨里我们也不会比在这儿更湿更冷的。冶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她的计划,因为下一句说的是另一
件事,她伤心起来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辛德雷会让我这么哭!冶她写着,“我头
痛,痛得我不能睡在枕头上。 可是我还是不能不哭。 可怜的
希刺克厉夫! 辛德雷骂他是流氓,再也不许他跟我们一起坐,
一起吃啦。 而且他说,不许他和我在一起玩,又吓唬说要是我
们违背命令,就把他撵出去。 还怪我们的父亲 (他怎么敢
呀 )待希太宽厚了,还发誓说要把他降到应有的地位去。冶
我对着这字迹模糊的书页开始打盹了,眼睛从手稿转到
印的字上。 我看见一个红颜色的花字标题———“七十乘七,
与第七十一的第一条。 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在吉默吞飕的
教堂宣讲的一篇神学论文。冶在我糊里糊涂地绞尽脑汁猜想
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将如何发挥他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却
倒在床上睡着了。 咳,这倒霉的茶和坏脾气的影响啊! 还能
有什么足以使我度过这么可怕的一夜呢 自从我学会吃苦以
来,我记不起有哪一次是能和这一夜相比的。
我开始做梦,几乎在我还没忘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就开
淤 老尼克———Old Nick,即恶魔。
22
呼啸山庄
始作梦了。 我觉得是到早晨了,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有约瑟夫
带路。 一路上,雪有好几码深。 在我们挣扎着向前走的时候,
我的同伴不停地责备我,惹得我心烦。 他骂我不带一根朝山
进香的拐杖,告诉我不带拐杖就永远也进不了家,还得意地舞
动着一根大头棍棒,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拐杖了。 当时我认
为需要这么一个武器才能进自己的家,那是荒谬的。 跟着一
个新的念头一闪。 我并不是去那儿,我们是在长途跋涉去听
那有名的杰别斯·伯兰德罕讲“七十乘七冶的经文,而不论约
瑟夫,或是牧师,或是我要犯了这“第七十一的第一条冶,就要
被人当众揭发,而且被教会除名。
我们来到了教堂。 我平日散步时真的走过那儿两三回。
它在两山之间的一个山谷里:一个高出地面的山谷靠近一片
沼泽,据说那儿泥炭的湿气对存放在那儿的几具死尸足以产
生防腐作用。 房顶至今尚完好,但是这儿教士的收入每年只
有二十镑,外带一所有两间屋的屋子,而且眼看恐怕就要决定
只给一间了,所以没有一个教士愿意担当牧羊人的责任,特别
是传说他的“羊群冶宁可饿死他,也不愿从他们自己腰包里多
掏出一分钱来养活他。 但是,在我的梦里,杰别斯有专心听讲
的满会堂会众。 他讲道了———老天爷呀! 什么样的一篇讲道
呀,共分四百九十节,每一节完全等于一篇普通的讲道,每一
节讨论一种罪过! 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搜索出来这么些罪过。
他对于讲解辞句有他独到的方法,仿佛教友必然时时刻刻会
犯不同的种种罪过。 这些罪过的性情极其古怪:是我以前从
没想象过的一些古怪离奇的罪过。
啊,我是多么疲倦啊! 我是怎样地翻腾,打呵欠,打盹,又
清醒过来! 我是怎样掐自己,扎自己,揉眼睛,站起来,又坐
下,而且用胳膊肘碰约瑟夫,要他告诉我他有没有讲完的时
候。 我是注定要听完的了。 最后,他讲到“第七十一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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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冶。 正在这当口,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痛责杰别斯·伯兰
德罕是个犯了那种没有一个基督徒能够饶恕的罪过的罪人。
“先生,冶我叫道,“坐在这四堵墙壁中间,我已经一连气
儿忍受而且原谅了你这篇说教的四百九十个题目。 有七十个
七次我拿起我的帽子,打算离去。 ———有七十个七次你硬逼
着我又坐下。 这第四百九十一可叫人受不了啦。 信教的难友
们,揍他呀! 把他拉下来,把他捣烂,让这个知道有他这个人
的地方从此再也见不到他吧!冶
“你就是罪人!冶一阵严肃的静默之后,杰别斯从他的坐
垫上欠身大叫。 “七十个七次你张大嘴作怪相———七十个七
次我和我的灵魂商量着———看啊,这是人类的弱点,这个也是
可以赦免的! 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来啦。 弟兄们,把写定的裁
判在他身上执行吧。 衪淤所有的圣徒有这种光荣的!冶
话才落音,全体会众举起他们的朝山拐杖,一起向我冲
来。 我没有武器用来自卫,便开始扭住约瑟夫,离我最近也最
凶猛的行凶者,抢他的手杖。 有人潮汇集之中,好多根棍子交
叉起来,对我而来的打击却落在别人的脑袋上。 马上整个教
堂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每个人都对他邻近的人动起手来。 而
伯兰德罕也不甘心闲着,便在讲坛板壁上使劲来一阵猛敲,好
发泄他的热心,声音好响,最后竟惊醒了我,使我说不出来的
轻松。 到底是什么东西令人联想那极大的骚扰呢 在这场吵
闹中是谁扮演杰别斯的角色呢 只不过是在狂风悲叹而过
时,一棵枞树的枝子触到了我的窗格,它的干果在玻璃窗面上
淤 衪———He,指“神冶而言。 对上帝(神)表示尊敬,故将第一个
字母大写。 在中国,教徒言及上帝往往写“衪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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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碰得嘎嘎作响而已! 我满怀疑虑地倾听了一会;查清骚扰得
我不安的就是它,然后翻身又睡了,又做梦了:可能的话,这梦
比先前的那个更不愉快。
这一回,我记得我是躺在那个橡木的套间里。 我清清楚
楚地听见风雪交加;我也听见那枞树枝子重复着那戏弄人的
声音,而且也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可是它使我太烦了,因此我
决定,如果可能的话,把这声音止住。 我觉得我起了床,并且
试着去打开那窗子。 窗钩是焊在钩环里的———这情况是我在
醒时就看见了的,可是又忘了。 “不管怎么样,我非止住它不
可!冶我咕噜着,用拳头打穿了玻璃,伸出一个胳臂去抓那搅
人的树。 我的手指头没抓到它,却碰着了一只冰凉小手的手
指头! 梦魇的恐怖压倒了我,我极力把胳臂缩回来,可是那只
手却拉住不放,一个极忧郁的声音抽泣着:“让我进去———让
我进去!冶“你是谁 冶我问,同时拼命想把手挣脱。
“凯瑟琳·林惇,冶那声音颤抖着回答(我为什么想到林
惇 我有二十遍念到林惇时都念成恩萧了)。 “我回家来啦,
我在旷野上走迷路啦!冶在她说话时,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一
张小孩的脸向窗里望。 恐怖使我狠了心,发现想甩掉那个人
是没有用的,就把她的手腕拉到那个破了的玻璃面上,来回地
擦着,直到鲜血滴下来,沾湿了床单。 可她还是哀哭着,“让
我进去!冶而且还是紧紧抓住我,简直要把我吓疯了。 “我怎
么能够呢 冶我终于说。 “如果你要我让你进来,先放开我!冶
手指松开了。 我把自己的手从窗洞外抽回,赶忙把书堆得高
高的抵住窗子,捂住耳朵不听那可怜的祈求,捂了有一刻钟以
上。 可是等到我再听,那悲惨的呼声还继续哀叫着! “走
开!冶我喊着,“就是你求我二十年,我也绝不让你进来。冶 “已
经二十年啦,冶这声音哭着说,“二十年啦。 我已经作了二十
年的流浪人啦!冶接着,外面开始了一个轻微的刮擦声,那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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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也挪动了,仿佛有人把它推开似的。 我想跳起来,可是四肢
动弹不得,于是在惊骇中大声喊叫。 使我狼狈的是我发现这
声喊叫并非虚幻。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走近我的卧房门口。 有
人使劲把门推开,一道光从床顶的方洞外微微照进来。 我坐
着还在哆嗦,并且在揩着我额上的汗。 这闯进来的人好像迟
疑不前,自己咕噜着。 最后他轻轻地说:“有人在这儿吗 冶显
然并不期望有人答话。 我想最好还是承认我在这儿吧,因为
我听出希刺克厉夫的口音,唯恐如果我不声不响,他还要进一
步搜索的。 这样想着,我就翻身推开嵌板。 我这行动所产生
的影响将使我久久不能忘记。
希刺克厉夫站在门口,穿着衬衣衬裤,拿着一支蜡烛,烛
油直滴到他的手指上,脸色苍白得像他身后的墙一样。 那橡
木门第一声轧的一响吓得他像是触电一样:手里的蜡烛跳出
来有几尺远,他激动得这么厉害,以至于他连拾也拾不起来。
“只不过是你的客人在这儿罢了,先生。冶我叫出声来,省
得他更暴露出胆怯样子而使他丢掉面子。 “我作了一个可怕
的恶梦,不幸在睡着时叫起来了。 我很抱歉我打搅了你。冶
“啊,上帝惩罚你,洛克乌德先生! 但愿你在———冶我的
主人开始说,把蜡烛放在一张椅子上,因为他发现不可能拿着
它不晃。 “谁把你带到这间屋子里来的 冶他接着说,并把指
甲掐进他的手心,磨着牙齿,为的是制止腭骨的颤动。 “是谁
带你来的 我真想把他们就在这会儿撵出门去!冶
“是你的佣人,齐拉,冶我回答,跳到地板上,急急忙忙穿
衣服。 “你撵,我也不管,希刺克厉夫先生。 她活该,我猜想
她是打算利用我来再证明一下这地方闹鬼罢了。 咳,是闹
鬼———满屋是妖魔鬼怪! 我对你说,你是有理由把它关起来
的。 凡是在这么一个洞里睡过觉的人是不会感谢你的!冶
“你是什么意思 冶希刺克厉夫问道,“你在干吗 既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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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已经在这儿了,就躺下,睡完这一夜! 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
别再发出那种可怕的叫声啦。 那没法叫人原谅,除非你的喉
咙正在给人切断!冶
“要是那个小妖精从窗子进来了,她大概就会把我掐死
的!冶我回嘴说。 “我不预备再受你那些好客的祖先们的迫害
了。 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是不是你母亲的亲戚 还有那个
疯丫头,凯瑟琳·林惇,或是恩萧,不管她姓什么吧———她一
定是个容易变心的———恶毒的小灵魂! 她告诉我这二十年来
她就在地面上流浪———我不怀疑,她正是罪有应得啊!爷
这些话还没落音,我立刻想起那本书上希刺克厉夫与凯
瑟琳两个名字的联系,这点我完全忘了,这时才醒过来。 我为
我的粗心脸红,可是,为了表示我并不觉察到我的冒失,我赶
紧加一句,“事实是,先生,前半夜我在———冶说到这儿我又顿
时停住了———我差点说出“阅读那些旧书冶,那就表明我不但
知道书中印刷的内容,也知道那些用笔写出的内容了。 因此,
我纠正自己,这样往下说———“在拼读刻在窗台上的名字。
一种很单调的工作, 打算使我睡着, 像数数目似的, 或
是———冶
“你这样对我滔滔不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冶希刺克厉夫
大吼 一 声, 蛮 性 发 作。 “ 怎 么———你 怎 么 敢 在 我 的 家
里 ———天呀! 他这样说话必是发疯啦!冶他愤怒地敲着他
的额头。
我不知道是跟他抬杠好,还是继续解释好。 可是他仿佛
大受震动,我都可怜他了,于是继续说我的梦,肯定说我以前
绝没有听过“凯瑟琳·林惇冶这名字,可是念得过多才产生了
一个印象,当我不能再约束我的想象时,这印象就化为真人
了。 希刺克厉夫在我说话的时候,慢慢地往床后靠,最后坐下
来差不多是在后面隐藏起来了。 但是,听他那不规则的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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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下气的呼吸,我猜想他是拼命克制过分强烈的情感。 我
不想让他看出我已觉察出了他处在矛盾中,就继续梳洗,发出
很大的声响,又看看我的表,自言自语地抱怨夜长。
“还没到三点钟哪! 我本来想发誓说已经六点了,时间
在这儿停滞不动啦:我们一定是八点钟就睡了!冶
“在冬天总是九点睡,总是四点起床,冶我的主人说,压住
一声呻吟。 看他胳臂的影子的动作,我猜想他从眼里抹去一
滴眼泪。 “洛克乌德先生,冶他又说,“你可以到我屋里去。 你
这么早下楼也妨碍别人,你这孩子气的大叫已经把我的睡魔
赶掉了。冶
“我也一样。冶我回答。 “我要在院子里走走,等到天亮我
就走。 你不必怕我再来打搅。 我这想交友寻乐的毛病现在治
好了,不管是在乡间或在城里。 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应该发现
跟自己作伴就够了。冶
“愉快的作伴!冶希刺克厉夫咕噜着,“拿着蜡烛,你爱去
哪儿就去吧。 我就来找你。 不过,别到院子里去,狗都没拴
住。 大厅里———朱诺在那儿站岗,还有———不,你只能在楼梯
和过道那儿溜达。 可是,你去吧! 我过两分钟就来。冶
我服从了,就离开了这间卧室。 当时不知道那狭窄的小
屋通到哪里,就只好还站在那儿,不料却无意亲眼看见我的房
东做出一种迷信的动作,这很奇怪,看来他不过是表面上有头
脑罢了。
他上了床,扭开窗子,一边开窗,一边涌出压抑不住的热
泪。 “进来吧! 进来吧!冶 他抽泣着。 “凯蒂,来吧! 啊,来
呀———再来一次! 啊! 我的心爱的! 这回听我的话吧,凯蒂,
最后一次!冶幽灵显示出幽灵素有的反复无常,它偏偏不来!
只有风雪猛烈地急速吹过,甚至吹到我站的地方,而且吹灭了
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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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在这突然涌出的悲哀中,竟有这样的痛苦伴随着这段发
狂的话,以致我对他的怜悯之情使我忽视了他举止的愚蠢。
我避开了,一面由于自己听到了他这番话而暗自生气,一面又
因自己诉说了我那荒唐的恶梦而烦躁不安,因为就是那梦产
生了这种悲恸。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我就不懂了。 我小心地
下楼,到了后厨房,那儿有一星火苗,拨拢在一起,使我点着了
蜡烛。 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一只斑纹灰猫从灰烬里爬出来,怨
声怨气地咪唔一声向我致敬。
两条长凳,摆成半圆形,几乎把炉火围起来了。 我躺在一
条凳子上,老母猫跳上了另一条。 我们两个都在打盹,不料有
人来捣乱,那就是约瑟夫放下一个木梯,它经过一个活门直通
阁楼里:我猜想这就是他上升阁楼之路了。 他向着我拨弄起
来的火苗狠狠地望了一眼,把猫从它的高座下撵下来,自己安
坐在空出的位子上,开始了把烟叶填进三寸长的烟斗里的动
作。 我在他的圣地出现,显然被他看作是羞于提及的莽撞事
情。 他默默地把烟管递到嘴里,胳臂交叉着,喷云吐雾。 我让
他享受安逸,不打搅他。 他吸完最后一口,深深地吁出一口
气,站起来,像走进来时那样庄严地又走出去了。
跟着有人踏着轻快的脚步进来了;现在我张开口正要说
早安,可又闭上了,敬礼未能完成,因为哈里顿·恩萧正在
SottoVoce淤 作他的早祷,也就是说他在屋角搜寻一把铲子或
是铁锹去铲除积雪时,他碰到每样东西都要对它发出一串的
咒骂。 他向凳子后面溜了一眼,张大鼻孔,认为对我用不着客
气,就像对我那猫伴一样。 看他作的准备,我猜他允许我走
了,我离开我的硬座,打算跟他走。 他注意到这点,就用他的
淤 意大利文,意为“偷偷地低声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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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子头戳戳一扇黑门,不出声的表示如果我要改变住处,就非
走这儿不可。
那扇门通到大厅,女人们已经在那儿走动了:齐拉用一只
巨大的风箱把火苗吹上烟囱;希刺克厉夫夫人,跪在炉边,借
着火光读着一本书。 她用手遮挡着火炉的热气,使它不伤她
的眼睛,仿佛很专心地读着。 只有在骂佣人不该把火星弄到
她身上来,或者不时推开一只总是用鼻子向她脸上凑近的狗
的时候才停止阅读。 我很惊奇地看见希刺克厉夫也在那儿。
他站在火边,背朝着我。 由于刚刚对可怜的齐拉发过一场脾
气,她时不时地放下工作,拉起围裙角,发出气愤的哼哼声。
“还有你,你这没出息的———冶我进去时,他正转过来对
他的儿媳妇发作,并且在形容词后面加个无伤的词儿,如鸭
呀,羊呀,可是往往什么也不加,只用一个“———冶来代表了。
“你又在那儿,搞你那些无聊的把戏啦! 人家都能挣饭
吃———你就只靠我! 把你那废物丢开,找点事做! 你老是在
我眼前使我烦,你要得报应的———你听见没有,该死的贱
人!冶
“我会把我的废物丢开,因为如果我拒绝,你还是可以强
迫我丢的。冶那少妇回答,合上她的书,把它丢在一张椅子上。
“可你就是咒掉了舌头,我也是除了我愿意做的事以外,
别的什么我都不干!冶
希刺克厉夫举起他的手,说话的人显然熟悉那只手的分
量,马上跳到一个较安全的远点的地方。 我无心观赏一场猫
和狗的打架,便轻快地走向前去,好像是很想在炉边取暖,完
全没理会这场中断了的争吵似的。 双方都还有足够的礼貌,
总算暂时停止了进一步的敌对行为。 希刺克厉夫不知不觉地
把拳头放在他的口袋里。 希刺克厉夫夫人撅着嘴,坐到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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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的一张椅子那儿,在我待在那儿的一段时间里,她果然依照她
的话,扮演一座石像。 我没有待多久。 我谢绝与他们进早餐。
等到曙光初放,我就抓紧机会,逃到外面的自由的空气里,它
现在已是清爽、宁静而又寒冷得像块无形的冰一样了。
我还没有走到花园的尽头,我的房东就喊住了我,他要陪
我走过旷野。 幸亏他陪我,因为整个山脊仿佛一片波涛滚滚
的白色海洋。 它的起伏并不指示出地面的凸凹不平:至少,许
多坑是被填平了;而且整个蜿蜒的丘陵———石矿的残迹———
都从我昨天走过时在我心上所留下的地图中抹掉了。 我曾注
意到在路的一边,每隔六七码就有一排直立的石头,一直延续
到荒原的尽头。 这些石头都竖立着,涂上石灰,是为了在黑暗
中标志方向的;也是为了碰上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大雪把两边
的深沿和较坚实的小路弄得混淆不清时而设的。 但是,除了
零零落落看得见这儿那儿有个泥点以外,这些石头存在的痕
迹全消失了。 当我以为我是正确地沿着蜿蜒的道路向前走
时,我的同伴却时不时地需要警告我向左或向右转。
我们很少交谈,他在画眉园林门口站住,说我到这儿就不
会走错了。 我们的告别仅限于匆忙一鞠躬,然后我就径向前
去。 相信我自己有本事,因为守门人的住处还没赁出去。 从
大门到田庄是两英里,我相信我给走成四英里了。 由于在树
林里迷了路,又陷在雪坑里被雪埋到齐脖子:那种困难景况只
有经历过的人才能领会。 总之,不论我怎么样的乱荡,在我进
家时,钟正敲十二下。 这指出从呼啸山庄循着通常的道路回
来,每一英里都花了整整一个钟头。
我那坐在家里不动的管家和她的随从蜂拥而出来欢迎
我,七嘴八舌地嚷着说她们都以为我是没指望的了。 人人都
猜想我昨晚已死掉了。 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出发去找我的尸
体。 现在她们既然看见我回来了,我就叫她们安静些,我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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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冻僵了。 我吃力地上楼去,换上干衣服以后,踱来踱去走了
三四十分钟,好恢复元气。 我又到我的书房里,软弱得像一只
小猫,几乎没法享受仆人为恢复我的精神而准备下的一炉旺
火和热气腾腾的咖啡了。
32
呼啸山庄
第四章
我们是些多么没用的三心二意的人啊! 我,本来下决心
摒弃所有世俗的来往。 感谢我的福星高照,终于来到了一个
简直都无法通行的地方———我,软弱的可怜虫,与消沉和孤独
苦斗直到黄昏,最后还是不得不扯起降旗。 在丁太太送晚饭
来时,我装着打听关于我的住所必需的东西,请她坐下来守着
我吃,真诚地希望她是一个地道的爱絮叨的人,希望她的话不
是使我兴高采烈,就是催我入眠。
“你在此地住了相当久了吧,冶我开始说,“你不是说过有
十六年了吗 冶
“十八年啦,先生,我是在女主人结婚时,就跟过来伺候
她的。 她死后,主人就把我留下来当他的管家了。冶
“哦。冶
跟着一阵静默。 我担心她不是一个爱絮叨的人,除非是
关于她自己的事,而那些事又不能使我发生兴趣。 但是,她沉
思了一会,把拳头放在膝上,她那红红的脸上罩着一层冥想的
云雾,突然失声叹道:
“啊,从那时起,世道可变得多厉害呀!冶
“是的,冶我说,“我猜想你看过不少变化了吧 冶
“我见过,也见过不少烦恼哩。冶她说。
“啊,我要把谈话转到我房东家里来了!冶我思忖着。 “谈
这题目倒不错! 还有那个漂亮的小寡妇,我很想知道她的历
史。 她是本地人呢,还是,更可能的是一个外乡人,因此这乖
戾的本地居民就跟她合不来。冶这样想着,我就问丁太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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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希刺克厉夫把画眉田庄出租,宁可住在一个地点与房屋
都差得多的地方。 “他难道还不够富裕得把产业好好整顿一
下吗 冶我问。
“富裕啊,先生!冶她回答。 “他有钱,谁也不知道他有多
少钱,而且每年都增加。 是啊,是啊,他富得足够让他住一所
比这还好的房子。 可是他有点———手紧。 而且,假使他有意
搬到画眉田庄的话,他一听见有个好房客,他就绝不会放弃这
个多拿几百的机会。 有的人孤孤单单地活在世上,可还要这
么贪财,这真奇怪!冶
“好像他有过一个儿子吧 冶
“是的,有过一个———死啦。冶
“那位年轻的太太,希刺克厉夫夫人,是他的遗孀吧 冶
“是的。冶
“她本来从哪儿来的 冶
“哪,先生,她就是我那过世的主人的女儿啊;凯瑟琳·
林惇是她的闺名。 我把她带大的,可怜的东西! 我真情愿希
刺克厉夫先生搬到这儿来,那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冶
“什么 凯瑟琳·林惇!冶我大为吃惊地叫道。 可是只经
过一分钟的回想,我就相信那不是我那鬼怪的凯瑟琳了。
“那么,冶我接着说,“我以前的房主人姓林惇啦 冶
“是的。冶
“那么跟希刺克厉夫先生同住的那个恩萧,哈里顿·恩
萧又是谁呢 他们是亲戚吗 冶
“不,他是过世的林惇夫人的侄子。冶
“那么,是那年轻太太的表哥啦 冶
“是的,她的丈夫也就是她的表兄弟:一个是母亲的内
侄,一个是父亲的外甥;希刺克厉夫娶了林惇的妹妹。冶
“我看见呼啸山庄的房子的前门上刻着‘恩萧爷这个字。
34
呼啸山庄
他们是个古老的世家吧 冶
“很古老的,先生,哈里顿是他们最后一个了,就像我们
的凯蒂小姐也是我们最后一个———我意思是说林惇家的最后
一个。 你去过呼啸山庄吗 我冒昧地问一声,我很想打听她
怎么样了!冶
“希刺克厉夫夫人吗 她看上去很好,也很漂亮。 可是,
我想,不太快乐。冶
“啊呀,那我倒不奇怪! 你看那位主人怎么样 冶
“简直是一个粗暴的人,丁太太。 他的性格就是那样
吗 冶
“像锯齿一样地粗,像岩石一样地硬! 你跟他越少来往
越好。冶
“他一生一定经历过一些坎坷,才使他变成这么一个粗
暴的人吧。 你知道一点他的经历吗 冶
“就像一只布谷鸟的一生似的,先生———除了他生在哪
儿,他的父母是谁,还有他当初怎么发财的以外,别的我全知
道。 哈里顿就像个羽毛还没长好的篱雀似的给扔出去了! 在
全教区里只有这不幸的孩子,是唯一的料想不到自己是怎么
被欺骗的哩。冶
“啊,丁太太,做做好事告诉我一点有关我邻居的事吧。
我觉得要是我上床睡去,我也不会安心的,所以行行好坐下聊
一个钟头吧。冶
“啊,当然可以,先生! 我就去拿点针线来,然后你要我
坐多久,都可以。 可是你着凉啦。 我看见你直哆嗦,你得喝点
粥去去寒气。冶
这位可尊敬的女人匆匆忙忙地走开了,我朝炉火边更挨
近些。 我的头觉得发热,身上却发冷,而且,我的神经和大脑
受刺激到发昏的地步。 这使我觉得,不是不舒服,可是使我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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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害怕(现在还害怕),唯恐今天和昨天的事会有严重的后
果。 她不久就回来了,带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盆子,还有针线篮
子。 她把盆子放在炉台上后,又把椅子拉过来,显然发现有我
作伴而高兴呢。
在我来这儿住之前———她开始说,不再等我邀请就讲开
了———我差不多总是在呼啸山庄的。 因为我母亲是带辛德雷
·恩萧先生的,他就是哈里顿的父亲,我和孩子们也在一起玩
惯了。 我也给他们干杂活,帮忙割草,在庄园里荡来荡去,不
管谁叫我作点什么我都作。 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我记得
那是开始收获的时候———老主人恩萧先生下楼来,穿着要出
远门的衣服。 在他告诉了约瑟夫这一天要做些什么之后,他
转过身来对着辛德雷、凯蒂和我———因为我正在跟他们一块
儿吃粥———,他对他的儿子说:“喂,我的漂亮人儿,我今天要
去利物浦啦。 我给你带个什么回来呢 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
吧,只是要挑个小东西,因为我要走去走回:一趟六十英里,挺
长一趟路哩!冶辛德雷说要一把小提琴,然后他就问凯蒂小
姐。 她还不到六岁,可是她已经能骑上马厩里任何一匹马了,
因而选择一根马鞭。 他也没有忘掉我,因为他有一颗仁慈的
心,虽然有时候他有点严厉。 他答应给我带回来一口袋苹果
和梨,然后他亲亲孩子们,说了声再会,就动身走了。
他走了三天,我们都觉得仿佛很久了,小凯蒂总要问起他
什么时候回家来。 第三天晚上恩萧夫人期待他在晚饭时候回
来,她把晚饭一点钟一点钟的往后推迟。 可是,没有他回来的
征象。 最后,孩子们连跑到大门口张望也腻了。 天黑下来了,
她要他们去睡,可是他们苦苦地哀求允许他们再待一会儿。
在差不多十一点钟时,门闩轻轻地抬起来了,主人走进来。 他
倒在一把椅子上,又是笑又是哼,叫他们都站开,因为他都快
累坏了———就是给他英伦三岛,他也不肯再走一趟了。
36
呼啸山庄
走到后来,就跟奔命似的! 他说,打开他的大衣,这件大
衣是被他裹成一团抱在怀里的。 “瞧这儿,太太! 我一辈子
没有给任何东西搞得这么狼狈过,可是你一定得当作是上帝
赐的礼物来接受,虽然他黑得简直像从魔鬼那儿来的。冶
我们围拢来,我从凯蒂小姐的头上望过去,窥见一个肮脏
的,穿得破破烂烂的黑头发的孩子。 挺大了,已经该能走能说
了。 的确,他的脸望上去比凯瑟琳还显得年龄大些。 可是,让
他站在地上的时候,他只会四下呆望,叽里咕噜地尽重复一些
没有人能懂的话。 我很害怕,恩萧夫人打算把他丢出门外。
她可真跳起来了,质问他怎么想得出把那个野孩子带到家来,
自己的孩子已够他们抚养的了。 他到底打算怎么办,是不是
疯了 主人想把事情解释一下,可是他真的累得半死。 我在
她的责骂声中,只能听出来是这么回事:他在利物浦的大街上
看见这孩子快要饿死了,无家可归,又像哑巴一样。 他就把他
带着,打听是谁的孩子。 他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家的孩
子。 他的钱和时间又都有限,想想还不如马上把他带回家,总
比在那儿白白浪费时间好些。 因为他已经决定既然发现了他
就不能不管。 那么,结局是我的主妇抱怨够了,安静了下来。
恩萧先生吩咐我给他洗澡,换上干净衣服,让他跟孩子们一块
睡。
在吵闹时,辛德雷和凯蒂先是甘心情愿地又看又听,直到
秩序恢复,两个人就开始搜他们父亲的口袋,找他答应过的他
们的礼物。 辛德雷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可是当他从大衣里
拉出那只本来是小提琴,却已经挤成碎片的时候,他就放声大
哭。 至于凯蒂,当她听说主人只顾照料这个陌生人而失落了
她的鞭子时,就向那小笨东西龇牙咧嘴啐了一口以发泄她的
脾气,然而,她这样费劲却换了他父亲一记很响亮的耳光,这
是教训她以后要规矩些。 他们完全拒绝和他同床,甚至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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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屋里睡也不行。 我也不比他们清醒,因此我就把他放在楼
梯口上,希望他明天会走掉。 不知是凑巧呢,还是他听见了主
人的声音,他爬到恩萧先生的门前,而他一出房门就发现了
他。 当然他追问他怎么到那儿去的,我不得不承认。
就因为我的卑怯和狠心,我得了报应,被主人撵出家门。
这就是希刺克厉夫到这家来开头的情形。 没过几天我回
来了(因为我并不认为我的被撵是永远的),发现他们已经给
他取了名,叫“希刺克厉夫冶。 那原是他们一个夭折了的儿子
的名字,从此这就算他的名,也算他的姓。 凯蒂小姐现在跟他
很亲热,可是辛德雷恨他。 说实话,我也恨他,于是我们就折
磨他,可耻地欺负他,因为我还不能意识到我的不厚道,而女
主人看见他受委屈时也从来没有替他说过一句话。
他看来是一个忧郁的、能忍耐的孩子,也许是由于受尽虐
待而变得顽强了。 他能忍受辛德雷的拳头,眼都不眨一下,也
不掉一滴眼泪。 我掐他,他也只是吸一口气,张大双眼,好像
是他偶然伤害了自己,谁也不能怪似的。 当老恩萧发现他的
儿子这样虐待他所谓的可怜的孤儿时,这种逆来顺受使老恩
萧冒火了。 奇怪的是他特别喜欢希刺克厉夫,相信他所说的
一切(关于说话,他其实难得开口,要说就总说实话),而爱他
远胜过爱凯蒂,凯蒂可是太调皮、太不规矩,够不上充当宠儿。
所以,一开始,他就在这家里惹起了恶感。 不到两年,恩
萧夫人死去,这时小主人已经学会把他父亲当作一个压迫者
而不是当做朋友,而把希刺克厉夫当作一个篡夺他父亲的情
感和他的特权的人。 他盘算着这些侮辱,心里越发气不过。
有一阵我还同情他,但当孩子们都出麻疹时,我看护他们,担
负起一个女人的责任,我就改变想法了。 希刺克厉夫病得很
危险。 当他病得最厉害时,他总是要我常在他枕旁。 我料想
他是觉得我帮他不少忙,还猜不出我是不得已的。 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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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我得说:他可是做保姆的所从未看护过的最安静的孩子。 他
与别的孩子不同,迫使我不得不少偏一点心。 凯蒂和她哥哥
把我磨得要命,他却像个羊羔似的毫不抱怨———虽然他不大
麻烦人是出于顽强,而不是出于宽厚。
他死里逃生,医生肯定说这多亏我,并且称赞我看护得
好。 我因为他的赞赏而得意。 对于这个因他而使我受了称赞
的孩子,也就软化了。 就这样辛德雷失去了他最后一个同盟
者。 不过我还是不能疼爱希刺克厉夫,我常常奇怪我主人在
这阴沉的孩子身上看出哪一点会让他这么喜欢。 根据我的记
忆,这孩子可从来没有过任何感激的表示以报答他的宠爱。
他对他的恩人并非无礼,他只是漫不经心。 虽然他完全知道
他已经占有了他的心,而且很明白他只要一开口,全家就不得
不服从他的愿望。 举一个例子,我记得有一次恩萧先生在教
区的市集上买来一对小马,给他们一人匹。 希刺克厉夫挑了
那最漂亮的一匹,可是不久它跛了,当他一发现,他就对辛德
雷说:
“你非跟我换马不可。 我不喜欢我的了。 你要是不肯,
我就告诉你父亲,你这星期抽过我三次,还要把我的胳臂给他
看,一直青到肩膀上呢。冶
辛德雷伸出舌头,又打他耳光。
“你最好马上换,“他坚持着,逃到门廊上(他们是在马厩
里)又坚持说:“你非换不可,要是我说出来你打我,你可要连
本带利挨一顿。冶
“滚开,狗!冶辛德雷大叫,用一个称土豆和稻草的秤砣吓
唬他。
“扔吧,冶他回答,站着不动,“我要告诉他你怎么吹牛说
等他一死你就要把我赴出门外,看他会不会马上把你赶出
去。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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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雷真扔了,打在他的胸上,他倒下去,可又马上踉跄
地站起来,气也喘不过来,脸也白了。 要不是我去阻止,他真
要到主人跟前,只要把他当时的情况说明白,说出是谁惹的,
那就会完全报了这个仇。
“吉普赛,那就把我的马拿去吧,冶小恩萧说,“我但愿这
匹马会把你的脖子跌断。 把它拿去,该死的,你这讨饭的碍事
的人,把我父亲所有的东西都骗去吧。 只是以后可别叫他看
出你是什么东西,小魔鬼。 记住:我希望它踢出你的脑浆!冶
希刺克厉夫去解马缰,把它领到自己的马厩里去。 他正
走过马的身后,辛德雷结束他的咒骂,把他打倒在马蹄下,也
没有停下来查看一下他是否如愿了,就尽快地跑掉了。 我非
常惊奇地看见这孩子如何冷静地挣扎起来,继续做他要做的
事:换马鞍子等等,然后在他进屋以前先坐在一堆稻草上来压
制住这重重的一拳所引起的恶心。 我很容易地劝他把他那些
伤痕归罪于马:他既然已经得到他所要的,扯点瞎话他也不在
乎。 的确他很少拿这类风波去告状,我真的以为他是个没有
报仇心的人。 我是完全受骗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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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第五章
日子过下去,恩萧先生开始垮下来了。 他本来是活跃健
康的,但是他的精力突然从他身上消失。 当他只能待在壁炉
的角落里时,就变得暴躁得令人难过。 一点点小事就会使他
心烦,而且疑心人家损伤了他的威信,就简直要气得发疯。 如
果有人企图为难或欺压他的宠儿,恩萧就特别生气;他很痛苦
地猜忌着,唯恐有人对他说错一句话。 好像他的脑子里有这
么个想法:即因为自己喜欢希刺克厉夫,所有的人就都恨他,
并且想暗算他。 这对那孩子可不利,因为我们中间比较心慈
的人并不愿惹主人生气,所以我们就迎合他的偏爱。 那种迁
就可大大滋长了孩子的骄傲和乖僻。 可也非这样不可。 有两
三回,辛德雷当着他父亲的面,表现出瞧不起那孩子的神气,
使老人家大为光火,他抓住手杖要打辛德雷,却由于打不动,
只能气得直抖。
最后,我们的副牧师(那时候我们有两个副牧师,靠教林
惇和恩萧两家的小孩子读书,以及自己种一块地为生)出主
意说,该把这年轻人送到大学去了。 恩萧先生同意了,虽然心
情很不畅快,因为他说“辛德雷没出息,不管他荡到哪儿也永
远不会发迹的冶。
我衷心希望如今我们可以太平无事了。 一想到主人自己
作下善事,反而搞得别别扭扭,我就伤心。 我猜想他晚年的不
痛快而且多病,都是由于家庭不和而来。 事实上他自己也那
么想:真的,先生,你知道这日渐衰老的骨架里头就藏着这块
心病。 其实,要不是为了两个人,凯蒂小姐和那佣人约瑟夫,
我们还可以凑合下去。 我敢说,你在那边看见过他的。 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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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是,现在八成还是,翻遍圣经都难找出来的,一个把恩赐都
归于自己,把诅咒都丢给邻人的最讨厌的、自以为是的法利赛
人。 约瑟夫极力凭着花言巧语和虔诚的说教,给恩萧先生一
个很好的印象。 主人越衰弱,他的势力越大。 他毫无怜悯地
折磨主人,大谈他的灵魂,以及如何对孩子们要严加管束。 他
鼓励主人把辛德雷当作堕落的人,而且,还经常每天晚上编派
事端去抱怨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一番,总是忘不了把最重的
过错放在后者身上,以迎合恩萧的弱点。
当然,凯瑟琳有些怪脾气,那是我在别的孩子身上从未见
到过的。 她在一天内能让我们所有的人失去耐心不止五十
次,从她一下楼起直到上床睡觉为止,她总是在淘气,搅得我
们没有一分钟的安宁。 她总是兴高采烈,舌头动个不停———
唱呀,笑呀,谁不附和着她,就纠缠不休,真是个又野又坏的小
姑娘。 可是在教区内就数她有双最漂亮的眼睛,最甜蜜的微
笑,最轻巧的步子。 话说回来,我相信她并没有恶意,因为她
一旦把你真惹哭了,就很少不陪着你哭,而且使你不得不静下
来再去安慰她。 她非常喜欢希刺克厉夫。 我们如果真要惩罚
她,最厉害的一着就是把他俩分开,可是为了他,她比我们更
多挨骂。 在玩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当小主妇,任性地作这个那
个,而且对同伴们发号施令。 她对我也这样,可是我可受不了
充当杂差和听任使唤,所以我也就叫她放明白点。
不过,恩萧先生不理解孩子们的嬉笑。 他们在一起时,他
总是严峻庄严的。 在凯瑟琳这方面,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
衰弱时,比在盛年时脾气要暴躁些,耐性少些。 他那暴躁的责
备反而唤起她想逗乐的情趣,故意地去激怒父亲。 她顶高兴
的是我们在一起骂她,她就露出大胆、无礼的神气,以机灵的
话语对抗我们。 她把约瑟夫的宗教上的诅咒编成笑料,捉弄
我,干她父亲最恨的事———炫耀她那假装出来的(而他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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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以为真的)傲慢如何比他的慈爱对希刺克厉夫更有力量;炫
耀她能使这个男孩如何对自己唯命是从,而对他的命令,只有
合自己心意时才肯玄干。 在一整天干尽了坏事后,有时到晚
上她又来撒娇想和解。 “不,凯蒂,冶老人家说,“我不能爱你。
你比你哥哥还坏。 去,祷告去吧,孩子,求上帝饶恕你。 我想
你母亲和我一定会悔恨生养了你哩!冶起初这话还使她哭一
场,后来,由于经常受申斥,心肠也就变硬了。 要是我叫她说
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觉得羞愧,要求父亲原谅,她倒反而大笑起
来。
但是,恩萧先生结束尘世烦恼的时辰终于来到。 在十月
的一个晚上,他坐在炉边椅上宁静地死去了。 大风绕屋咆哮,
并在烟囱里怒吼,听起来狂暴猛烈,天却不冷。 我们都在一
起———我离火炉稍远,忙着织毛线,约瑟夫凑着桌子在读他的
圣经(因为那时候佣人们做完了事之后经常坐在屋里的)。
凯蒂小姐病了,这使她安静下来。 她靠在父亲的膝前,希刺克
厉夫躺在地板上,头枕着她的腿。 我记得主人在打盹之前,还
抚摸着她那漂亮的头发———看她这么温顺,他难得的高兴,而
且说着:
“你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一个好姑娘呢,凯蒂 冶她扬起脸
来向他大笑着回答:“你为什么不能永远作一个好男人呢,父
亲 冶但是一看见他又恼了,凯蒂就去亲他的手,还说要唱支
歌使他入睡。 她开始低声唱着,直到父亲的手指从她手里滑
落出来,头垂在胸前。 这时我告诉她要住声,也别动弹,怕她
吵醒了他。 我们整整有半个钟头都像耗子似的不声不响。 本
来还可以呆得久些,只是约瑟夫读完了那一章,站起来说他得
把主人唤醒,让他作了祷告去上床睡。 他走上前去,叫唤主
人,碰碰他的肩膀,可是他不动,于是,他拿支蜡烛看他。 他放
下蜡烛的时候,我感到出事了。 他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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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跟他们说快上楼去,别出声———这一晚他们可以自己祷
告———他还有事。
“我要先跟父亲说声晚安,冶凯瑟琳说。 我们没来得及拦
住她,她已一下子伸出胳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可怜的东西
马上发现了她的损失,就尖声大叫:“啊,他死啦,希刺克厉
夫! 他死啦!冶他们两人就放声大哭,哭得令人心碎。
我也和他们一起恸哭,哭声又高又惨。 可是约瑟夫向我
们说,对一位已经升天的圣人,这样吼叫是什么意思。 他叫我
穿上外衣,赶紧跑到吉默吞去请医生和牧师。 当时我猜不透
请这两个人来有什么用。 可是我还是冒着风雨去了,带回来
个医生,另一个说他明天早上来。 约瑟夫留在那里向医生解
说一切,而我便跑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 门半开着,虽然已经
过半夜了,他们根本就没躺下来。 只是已安静些了,不需要我
来安慰了。 这两个小灵魂正在用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好的思想
互相安慰着:世上没有一个牧师,能把天堂描画得像他们在自
己天真的话语中所描画的那样美丽;当我一边抽泣,一边听着
的时候,我不由得祝愿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地一块到天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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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第六章
辛德雷先生回家奔丧来了,而且———有一件事使我们大
为惊讶,也使左邻右舍议论纷纷———他带来一个妻子。 她是
什么人,出生在哪儿,他从来没告诉我们。 大概她既没有钱,
也没有门第可夸,不然他也不至于把这个婚姻瞒着他父亲的。
她倒不是个为了自己而会搅得全家不安的人。 她一跨进
门槛,所见到的每样东西以及她周围发生的每项事情:除了埋
葬的准备,和吊唁者临门外,看来都使她愉快。 这时,我从她
的举止看来,认为她有点疯疯癫癫的:她跑进卧室,叫我也进
去,虽然我正该给孩子们穿上孝服,她却坐在那儿发抖,紧握
着手,反复地问:“他们走了没有 冶
然后,她就带着神经质的激动开始描述看见黑颜色会对
她有什么影响,她吃惊,哆嗦,最后又哭起来———当我问她怎
么回事时,她又回答说不知道,只是觉得非常怕死! 我想她和
我一样不至于就死的。 她相当地瘦,可是年轻,气色挺好,一
双眼睛像宝石似的发亮。 我倒也确实注意到她上楼时呼吸急
促,只要听见一点最轻微的突然的声响,就浑身发抖,而且有
时候咳嗽得很烦人。 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病预示着什
么,也毫不同情她的冲动。 在这里我们跟外地人一般是不大
亲近的,洛克乌德先生,除非他们先跟我们亲近。
年轻的恩萧,一别三年,大大地变了。 他瘦了些,脸上失
去了血色,谈吐衣着都跟从前不同了。 他回来那天,就吩咐约
瑟夫和我从此要在后厨房安身,把大厅留给他。 的确,他本想
收拾出一间小屋铺上地毯,糊糊墙壁,当作客厅。 可是他的妻
子对那白木地板和那火光熊熊的大壁炉,对那些锡镴盘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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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磁的橱,还有狗窝,以及他们通常起坐时可以活动的这广阔
的空间,表现出那样的喜爱,因此他想为了妻子的舒适而收拾
客厅是多此一举,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为能在新相识者中找到一个妹妹而表示高兴。 开始
时,她跟凯瑟琳说个没完,亲她,跟她跑来跑去,给她许多礼
物。 但是不多久,她的这种喜爱劲头就退了。 当她变得乖戾
的时候,辛德雷也变得暴虐了。 她只要吐出几个字,暗示不喜
欢希刺克厉夫,这就足以把他对这孩子的旧恨全都勾起来。
他不许他跟大伙在一起,把他赶到佣人中间去,剥夺他从副牧
师那儿受教诲的机会,坚持说他该在外面干活,强迫他跟庄园
里其他的小伴子们一样辛苦地干活。
起初这孩子还很能忍受他的降级,因为凯蒂把她所学的
都教给他,还陪他在地里干活或玩耍。 他们都有希望会像粗
野的野人一样成长。 少爷完全不过问他们的举止和行动,所
以他们也乐得躲开他。 他甚至也没留意他们星期日是否去礼
拜堂,只有约瑟夫和副牧师看见他们不在的时候,才来责备他
的疏忽。 这就提醒了他下令给希刺克厉夫一顿鞭子,让凯瑟
琳饿一顿午饭或晚饭。 但是从清早跑到旷野,在那儿待一整
天,这已成为他们主要娱乐之一,随后的惩罚反而成了可笑的
小事一件罢了。 尽管副牧师随心所欲地留下多少章节叫凯瑟
琳背诵,尽管约瑟夫把希刺克厉夫抽得胳臂痛,可是只要他们
又聚在一起,或至少在他们筹划出什么报复的顽皮计划的那
一分钟,他们就把什么都忘了。 有多少次我眼看他们一天比
一天胡来,只好自己哭,我又不敢说一个字,唯恐失掉我对于
这两个举目无亲的小家伙还能保留的一点点权力。 一个星期
日晚上,他们碰巧又因为太吵或是这类的一个小过失,而被撵
出了起坐间。 当我去叫他们吃晚饭时,哪儿也找不到他们,我
们搜遍了这所房子,楼上楼下,以及院子和马厩,连个影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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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没有。 最后,辛德雷发着脾气,叫我们闩上各屋的门,发誓说
这天夜里谁也不许放他们进来。 全家都去睡了,我急得躺不
住,便把我的窗子打开,伸出头去倾听着,虽然在下雨,我决定
只要是他们回来,我就不顾禁令,让他们进来。 过了一会,我
听见路上有脚步声,一盏提灯的光一闪一闪地进了大门。 我
把围巾披在头上,跑去以防他们敲门把恩萧吵醒。 原来是希
刺克厉夫,只有他一个人———我看他只一个人回来可把我吓
一跳。
“凯瑟琳小姐在哪儿 冶我急忙叫道,“我希望没出事吧。冶
“在画眉田庄,冶他回答,“本来我也可以待在那儿,可是
他们毫无礼貌,不留我。冶
“好呀,你要倒霉啦!冶我说,“一定要到人家叫你滚蛋,你
才会死了心。 你们怎么想起来荡到画眉田庄去了 冶
“让我脱掉湿衣服,再告诉你怎么回事,耐莉。冶他回答。
我叫他小心别吵醒了主人。 当他正脱着衣服,我在等着
熄灯时,他接着说:“凯蒂和我从洗衣房溜出来想自由自在地
溜达溜达。 我们瞅见了田庄的灯火,想去看看林惇他们在过
星期日的晚上是不是站在墙角发抖,而他们的父母却坐在那
儿又吃又喝,又唱又笑,在火炉跟前烤火烤得眼珠都冒火了。
你想林惇他们是这样的吗 或者在读经,而且给他们的男仆
人盘问着,要是他们答得不正确,还要背一段圣经上的名字,
是吗 冶
“大概不会,冶我回答,“他们当然是好孩子,不该像你们
由于你们的坏行为而受惩罚。冶
“别假正经,耐莉,冶他说,“废话! 我们从山庄顶上跑到
庄园里,一步没停———凯瑟琳完全落在后面了,因为她是光着
脚的。 你明天得到泥沼地里去找她的鞋哩。 我们爬过一个破
篱笆,摸索上路,爬到客厅窗子下面的一个花坛上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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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从那儿照出来,他们还没有关上百叶窗,窗帘也只是半开
半掩。 我们俩站在墙根地上,手扒着窗台边,就能瞧到里面。
我们看见———啊! 可真美———一个漂亮辉煌的地方,铺着猩
红色的地毯,桌椅也都有猩红色的套子,纯白的天花板镶着金
边,一大堆玻璃坠子用银链子从天花板中间吊下来,许多光线
柔和的小蜡烛照得它闪闪发光。 老林惇先生和太太都不在那
儿,只有埃德加和他妹妹霸占了这屋子。 他们还不该快乐吗
换了是我们的话,都会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啦! 可是哪,你猜猜
你说的那些好孩子在干什么 伊莎贝拉———我相信她有十一
岁,比凯蒂小一岁———躺在屋子那头尖声大叫,叫得好像是巫
婆用烧得通红的针刺进她的身体似的。 埃德加站在火炉边,
不声不响地哭着,在桌子中间有一只小狗坐在那儿,抖着它的
爪子,汪汪地叫。 从他们双方的控诉听来,我们明白了他们差
点儿把它扯成两半。 呆了! 这就是他们的乐趣! 争执着该谁
抱那堆暖和的软毛,而且两个都开始哭了,因为两个人争着抢
它之后又都不肯要了。 我们对这两个惯宝贝不禁笑出声来。
我们真瞧不起他们! 你几时瞅见我想要凯瑟琳要的东西来
着,或是发现我们又哭又叫,在地上打滚,一间屋子一边一个,
这样子玩法 就是再让我活一千次,我也不要拿我在这儿的
地位和埃德加在画眉田庄的地位交换———就是让我有特权把
约瑟夫从最高的屋尖上扔下来,而且在房子前面涂上辛德雷
的血,我也不干!冶
“嘘! 嘘!冶我打断他,“希刺克厉夫,你还没告诉我怎么
把凯瑟琳撂下啦 冶
“我告诉过你我们笑啦,冶他回答,“林惇他们听见我们
了,就一起像箭似的冲到门口,先是不吭声,跟着大嚷起来,
‘啊,妈妈,妈妈! 啊,爸爸! 啊,妈妈! 来呀! 啊,爸爸,啊!爷
他们真的就那样号叫出来个什么东西。 我们就做出可怕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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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好把他们吓得更厉害,然后我们就从窗台边上下来,因为有
人在拉开门闩,我们觉得还是溜掉好些。 我抓住凯蒂的手,拖
着她跑,忽然一下子她跌倒了。 ‘跑吧,希刺克厉夫,跑吧,爷
她小声说。 ‘他们放开了牛头狗,它咬住我啦!爷这个魔鬼咬
住了她的脚踝了,耐莉,我听见它那讨厌的鼻音。 她没有叫出
声来———不! 她就是戳在疯牛的角上,也不会叫的。 可我喊
啦,发出一顿足以灭绝基督王国里任何恶魔的咒骂,我捡到一
块石头塞到它的嘴里,而且尽我所有的力量想把这石头塞进
它的喉咙。 一个像畜生似的佣人提个提灯来了,叫着:‘咬
紧,狐儿淤咬紧啦!爷可是,当他看见狐儿的猎物,就改变了他
的声调。 狗被掐住了,它那紫色的大舌头从嘴边挂出来有半
尺长,耷拉的嘴巴流着带血的口水。 那个人把凯蒂抱起来。
她昏倒了,不是出于害怕,我敢说,是痛的。 他把她抱进去。
我跟着,嘴里嘟囔着咒骂和要报仇的话。 ‘抓到什么啦,罗伯
特 爷林惇从大门口那儿喊着。 ‘先生,狐儿逮到一个小姑
娘。爷他回答,‘这儿还有个小子,爷他又说,抓住了我,‘我倒像
个内行哩! 很像是强盗把他们送进窗户,好等大家都睡了,去
开门放这一帮子进来,好从从容容地把我们干掉。 闭嘴,你这
满口下流的小偷,你! 你就要为这事上绞架啦。 林惇先生,你
先别把枪收起来。爷‘不,罗伯特,爷那个老混蛋说,‘这些坏蛋
知道昨天是我收租的日子,他们想巧妙地算计我。 进来吧,我
要招待他们一番。 约翰,把链子锁紧。 给狐儿点水喝,詹尼。
竟敢冒犯一位长官,而且在他们公馆里,还是在安息日! 他们
的荒唐还有个完吗 啊,我亲爱的玛丽,瞧这儿! 别害怕,只
是一个男孩子———可是他脸上明摆着流氓相,他们相貌已经
淤 狐儿———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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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本性来了,趁他的行动还没表现出来,立刻把他绞死,不
是给乡里做了件好事吗 爷他把我拉到吊灯底下。 林惇太太
把眼镜戴在鼻梁上,吓得举起双手。 胆小的孩子们也爬近一
些,伊莎贝拉口齿不清地说着,‘可怕的东西! 把他放到地窖
里去吧,爸爸。 他正像偷我那支驯雉的那个算命的儿子呀。
不就是他吗,埃德加 爷
“他们正在审查我时,凯蒂过来了。 她听见最后这句话,
就大笑起来。 埃德加·林惇好奇地直瞪她,总算不傻,把她认
出来了。 你知道,他们在教堂看见过我们,虽然我们很少在别
的地方碰见他们。 ‘那是恩萧小姐!爷他低声对他母亲说,‘瞧
瞧狐儿把她咬成什么样,她的脚上血流得多厉害呀!爷
“‘恩萧小姐 瞎扯!爷那位太太嚷着。 ‘恩萧小姐跟个吉
普赛人在乡里乱荡! 可是,我亲爱的,这孩子在戴孝———当然
是啦———她也许一辈子都残废啦!爷
“‘她哥哥的粗心可真造孽!爷林惇先生叹着,从我这儿又
转过身去看凯瑟琳。 ‘我从希尔得斯那儿听说(先生,那就是
副牧师),他听任她在真正的异教中长大。 可这是谁呢 她
从哪儿捡到了这样一个同伙 哦! 我断定他———定是我那已
故的邻人去利物浦旅行时带回来的那个奇怪的收获———一个
东印度小水手,或是一个美洲人或西班牙人的弃儿。爷
“‘不管是什么,反正是个坏孩子,爷那个老太太说,‘而且
对于一个体面人家十分不合适! 你注意到他的话没有,林惇!
想到我的孩子们听到这些话,我真吓得要命。爷
“我又开始咒骂了———别生气,耐莉———这样罗伯特就
奉命把我带走。 没有凯蒂我就是不肯走。 他把我拖到花园里
去,把提灯塞到我手里,告诉我,一定要把我的行为通知恩萧
先生,而且,要我马上开步走,就又把门关紧了。 窗帘还是拉
开一边,我就再侦察一下吧,因为,要是凯瑟琳愿意回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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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我就打算把他们的大玻璃窗敲成粉碎,除非他们让她出来。
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林惇太太把我们为了出游而借来的挤
牛奶女人的外套给她脱下来,摇着头,我猜是劝她。 她是一个
小姐,他们对待她就和对待我大有区别了。 然后女仆端来一
盆温水,给她洗脚,林惇先生调了一大杯混合糖酒,伊莎贝拉
把满满一盘饼干倒在她的怀里,而埃德加站得远远的,张大着
嘴傻看。 后来他们把她美丽的头发擦干,梳好,给她一双大拖
鞋,用车把她挪到火炉边。 我就丢下了她,因为她正高高兴兴
地在把她的食物分给小狗和狐儿吃。 它吃的时候,她还捏它
的鼻子,而且使林惇一家人那些呆呆的蓝眼睛里燃起了一点
生气勃勃的火花———是她自己的的迷人的脸所引出的淡淡的
反映。 我看他们都表现出呆气十足的赞赏神气,她比他们高
超得没法比———超过世上每一个人,不是吗,耐莉 冶
“这件事将比你所料想的严重得多呢。冶我回答,给他盖
好被,熄了灯。 “你是没救啦,希刺克厉夫,辛德雷先生一定
要走极端的,瞧他会不会吧。冶
我的话比我所料想的更为灵验。 这不幸的历险使恩萧大
为光火。 随后林惇先生,为了把事情补救一下,亲自在第二天
早上来拜访我们,而且还给小主人做了一大段演讲,关于他领
导的家庭走的什么路,说得他真的动了心。 希刺克厉夫没有
挨鞭子抽,可是得到吩咐:只要一开口跟凯瑟琳小姐说话,他
就得被撵出去。 恩萧夫人承担等小姑回家的时候给她相当约
束的任务,用伎俩,不是用武力;用武力她会发现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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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凯蒂在画眉田庄住了五个星期,一直住到圣诞节。 那时
候,她的脚踝已痊愈,举止也大有进步。 在这期间,女主人常
常去看她,开始了她的改革计划。 先试试用漂亮衣服和奉承
话来提高她的自尊心,她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因此,她不再
是一个不戴帽子的小野人跳到屋里,冲过来把我们搂得都喘
不过气,而是从一匹漂亮的小黑马身上下来一个非常端庄的
人,棕色的发卷从一支插着羽毛的海狸皮帽子里垂下来,穿一
件长长的布质的骑马服。 她必须用双手提着衣裙,才能雍容
华贵地走进。 辛德雷把她扶下马来,愉快地惊叫着:“怎么,
凯蒂,你简直是个美人啦! 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你现在像个
贵妇人啦。 但莎贝拉·林惇可比不上她,是吧,弗兰西斯 冶
“伊莎贝拉没有她的天生丽质,冶他的妻子回答,“可是她
得记住,在这儿可不要再变野了。 艾伦,帮凯瑟琳小姐脱掉外
衣,别动,亲爱的,你要把你的头发卷搞乱了。 ———让我把你
的帽子解开吧。冶
我脱下她的骑马服,里面露出了一件大方格子的丝长袍,
白裤,还有亮光光的皮鞋。 在那些狗也跳上来欢迎她的时候,
她的眼睛高兴得发亮,可她不敢摸它们,生怕狗会扑到她漂亮
的衣服上去。 她温柔地亲我:我身上尽是面粉,正在作圣诞节
蛋糕,要拥抱我可不行。 然后她就四下里望着想找希刺克厉
夫。 恩萧先生和夫人很焦切地注视着他们的会面,认为这多
少可以使他们判断,他们有没有根据希望把这两个朋友分开。
起初找不到希刺克厉夫。 如果他在凯瑟琳不在家之前就
是邋里邋遢,没人管的话,那么,后来他更糟上十倍。 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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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外,甚至没有人肯叫他一声脏孩子,也没有人叫他一星期去
洗一次澡;像他这样大的孩子很少对肥皂和水有天生的兴趣。
因此,姑且不提他那满是泥巴和灰土已穿了三个月的一身衣
服,还有他那厚厚的从不梳理的头发,就是他的脸和手也盖上
一层黑。 他看到走进屋来的是这么一个漂亮而文雅的小姐,
而不是如他所期望的,跟他配得上的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他只
好藏在高背椅子后面了。
“希刺克厉夫不在这儿吗 冶她问,脱下她的手套,露出了
她那由于待在屋里不作事而显得特别白的手指头。
“希刺克厉夫,你可以走过来,冶辛德雷先生喊着,看到他
的狼狈相很高兴,望着他将不得不以一个可憎厌的小流氓的
模样出场,而心满意足。 “你可以来,像那些佣人一样来欢迎
欢迎凯瑟琳小姐。冶
凯蒂一瞅见她的朋友藏在那儿,便飞奔过去拥抱他。 她
在一秒钟内在他脸上亲了七八下,然后停住了,往后退,放声
大笑,嚷道:
“怎么啦,你满脸的不高兴! 而且多———多可笑又可怕
呀! 可那是因为我看惯了埃德加和伊莎贝拉·林惇啦。 好
呀,希刺克厉夫,你把我忘了吗 冶
她是有理由提出这个问题来的,因为羞耻和自尊心在他
脸上投下了双重的阴影,使他动弹不得。
“握下手吧,希刺克厉夫。冶恩萧先生大模大样地说,“偶
尔一次,是允许的。冶
“我不,冶这男孩终于开口了,“我可受不了让人笑话。 我
受不了!冶他要从人群里走开,但是凯蒂小姐又把他拉住了。
“我并没有意思笑你呀,冶她说,“刚才我是忍不住笑出来
的。 希刺克厉夫,至少握握手吧! 你干吗不高兴呢 只不过
是你看着有点古怪罢了。 要是你洗洗脸,刷刷头发,就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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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可是你这么脏!冶
她关心地盯着握在自己手里的黑手指头,又看看她的衣
服,怕自己的衣服和他的衣服一碰上会得不到好处。
“你用不着碰我!冶他回答,看到她的眼色,就把手抽回来
了。 “我高兴怎么脏,就怎么脏。 我喜欢脏,我就是要脏。冶
他说完,就一头冲出屋外,使主人和女主人很开心,而凯
瑟琳则十分不安;她不能理解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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