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简介

【个案辅导研讨】一例特殊体质学生的“死亡渴望”个案
咨询手记
一例特殊体质学生的“死亡渴望”个案
引言：
“老师，我各种宗教都信，一点都不怕死，我会想像制造死亡的过程并享受其中”“我想象自己在一个湖中心，脚上绑着链子，链子连着一个巨大的铁球，我跳到水中。想象自己慢慢下沉，从湖面下往上看，把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俞老师，我早上跟班里一男生谈话，发现他很多次提及提死亡这个词，而且他还用剪刀往手背上划，我怀疑他有自杀的倾向，您帮我跟他聊聊吧，我也不懂这些，不怎么处理学生这种的事情!”
上午九点多，正是学校的大课间时间，同学们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地跑操，我接到一位高三班主任这样急吼吼地一通电话。当前高危心理学生的处理是我们专职心理老师工作的重要内容之一，于是马上与班主任约定这个学生中午前来咨询室（班主任说当她建议该生来心理咨询室跟心理老师聊聊，他一口就答应了）。
班主任在电话中提到的两个信息引起了我的好奇：一个是“很多次提及死亡”，这样主动跟班主任谈论难道是对“死亡”感兴趣？第二个信息是“用剪刀往手背上划”，一般自残或自杀的部位会是在手腕，他为什么会在手背？带着疑问，中午我迎来了这个已成年的大孩子。
一、第一次咨询
该生自述：
1. 学习成绩下降，上课不专心，注意力集中不了，总是胡思乱想；而且又被喜欢的女生拒绝（这是他对这个女生的第三次表白，自述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当然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所以这段时间情绪起伏很大。
2. 从初中开始就有关于“死亡”的念头，而且会不断地想要怎么死，想像各种死亡的方式，但并未有行动。平时喜欢看战争片，经常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不想生在和平年代，渴望能上战场，喜欢屠杀的感觉，有嗜血的冲动(用剪刀往手背上划是因为当时突然想尝尝血的味道，但划得轻，手背没有留下痕迹)，有时因自己的皮肤破了伤口自己会去舔伤口上的血。
3. 目前经常会如行尸走肉般（外国电影中的丧尸）在无人的走廊上来来回回地快步走，当时的样子是：低头垂手，并喃喃自语，会把脑子里想像的那些死亡、战场、杀戮等事情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不过本人是有意识的，可控制，随时可停下（比如旁边有老师经过，就会马上停下，恢复正常）。
人口学资料：18岁，高三男生，本地人，家中独子，小时一直待在祖辈身边，但父母也不曾远离（本地工作，比较忙，照顾少）。初二后成绩下降，父母才开始重视，多陪他，并给他请很多补习老师。目前亲子关系尚可，但不会向父母说心里话。
该生睡眠、饮食正常，人际尚可（但他的话一般同学无法理解，也就没有知心朋友）。没有遭受校园欺凌，也不曾虐待小动物。所有关于死亡、虐待、杀戮等都存在于脑海想象。
病史：从小哮喘，湿疹，鼻炎发病史，小时候经常会感冒发烧（过敏体质，抵抗力弱）
因严重的皮肤病导致不能参加任何运动（因出汗会加剧皮肤病），所有的课外活动、体育课、课间操都不能参加（有医院证明），这些时间一般就一个人坐在教室学习。目前的学习成绩客观来讲只是小幅下滑，单科英语成绩离目标成绩差个5、6分。他自己想要全身心学习，但会有无力感。
对于皮肤病已经习惯，目前一直在上海某知名医院治疗，已经好转。但在咨询中，我看到他一直会不停挠，挠脸，挠胸（从领口伸进去），挠小腿（撩起裤腿），全身到处挠，整个咨询过程都在不停地挠痒痒。
咨询师分享：
第一次咨询以倾听，收集信息，建立良好咨访关系为主，并对其状态作了评估，他出咨询室时情绪已较为平静。
我的评估是他的自杀风险不大，想象的世界虽然极端但没有伤害性的行动，用剪刀往手背上划也没有受伤，没留下任何痕迹。
对他的目前状况的理解是：因青春期内在能量涌动却偏偏不能运动不能出汗，饱受湿疹骚痒的困扰，又没有知心朋友，没有其它渲泄口而转向对这些死亡杀戮的想象和渴望。当前因学习状态不如意，成绩不顺心，又被喜欢的女生多次拒绝，故而情绪起伏较大，但有着较强的求助意愿。评估为二类心理危机学生，属于一般心理问题范畴。
但其实我本人对这个评估结果也是有些忐忑的，毕竟他所表现出来的状况，令常人费解，而且听上去有点吓人。他的班主任再三问我，要不要联系家长？我多次安抚她说，学生本人不愿意家长知道这些，而他的状况也没有糟糕到要通知家长的地步。
第一次咨询后我有一些疑问，比如他丧失般的行走，他与父母的家庭亲子关系究竟如何等。
二、第二次咨询
来访者自述：（上次咨询过后）当天晚上就出现了内心召唤:让我去死，然后我会想象我死了以后这个世界的变化。举个例子：我会想象爸爸在骂自己，那我就死给你看！这种想象会让我体验到快感还有死亡的愉悦，解脱的快乐。我相信灵魂的存在！
本周又出现一个新的想象：在一个湖中心，自己脚上绑着链子（连着重球），跳到水中。想象自己在湖面下往上看，从那个角度把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些想象近期出现较少，因为作业太多了，总共才这样两次，以前是时不时要出现。
关于信仰和死亡：各种宗教都信，要勇敢面对死亡，会想像制造死亡过程并享受过程。
关于周围人：高二时开始想像如何虐待高一讨厌的男生，有报复社会的想法，把自己献祭给黑暗，让世界变得黑暗，想让剧中的反派获胜。
行为：一个人时会自言自语想象的内容，会怪笑。但能控制，一般在晚自修结束后从教室到校门口的路上会如此，但如果看到老师、家水会停下，近两周这种情况没有。对于自杀，不敢！有太多牵绊，只能在想象世界中爽一下。自认为这种状态是疯颠的，但很舒服，坦然接受这种状态，并享受过程。
咨询师分享：
第二次咨询我做了三个方面的工作：
１.将其内心世界的内容细化。我详细询问了本周两次死亡想象出现时他在现实中的状态以及在想象中的各种感受，通过这种细致的描述一方面让他释放内在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在寻找这类极端想象的现实因素。
２.交流病史。因我本人也是一个过敏体质者，小时候同样遭受过哮喘、湿疹和鼻炎的折磨，只是没严重到任何体育活动都不能参加的程度。作为病友，我们交流了这些慢性疾病对于我们身体的困扰，对生活的烦扰，以及对性格的影响。
３.对现状的理解。这是个已成年将毕业的高三学生，自我认知已完善。我在咨询中不时引导他对目前现状自己的解释。他自述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好人，不喜欢麻烦、困扰别人，宁可别人欠自己人情。老师、家长面前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一直为班级付出，各种班级事务都会干。而对于如丧尸般行走，极端的那些想象，认为自己精神不正常，但感受却是舒服与轻松的，他总结说：“当个疯子快乐，当人太累。”
第二次咨询的深度交流我似乎找到了他“嗜血”，渴望“死亡”原因。我看到一个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学生在现实与想象世界中的巨大反差。因为体弱多病让这类群体的孩子相对健康孩子较自卑，在生活中往往成为一个看上去积极向上，关心他人的“好”学生。而正是在现实中的“好”与“积极”，让他感到疲惫，他人性中“恶”的一部分是在想象世界中得到了满足。
这一次深入的探讨让我们的咨访关系有了大步提升，我能感受到他对于被理解被认同的渴望得到了满足，以至于在离开咨询室时，他向我鞠了一躬！对于该生内心世界也是一次突破，他开始打开自己，接受这个世界。然而咨询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又再一次让我震动。
咨询后的多方会谈
第二次咨询结束后该生回教室，在走廊上遇到班主任，班主任一句“你最近学习怎么样？”他当即情绪崩溃，一直哭，班主任将他带到会议室，并请来学生家长（爸爸），又通知我去会议室。我到会议室时三人都在，他因哭泣而鼻炎发作，桌上已经有一大堆用过的纸巾，他还在不停地哭，擤鼻子。班主任正在向家长说孩子近期的学习状态。我们多方会谈的过程内容大致如下：
１. 班主任向家长说明学生近期在校的学习状况和成绩水平，基本持肯定态度，有小幅下滑，也属正常；
２. 家长向我们说明学生的病情与病程，以及目前的在上海就医状况；
３. 学生一直哭，我鼓励他趁机向老师和家长表达内心感受；
４. 学生表达学习压力大，学业受挫，英语成绩上不去，准备了很久，非常有挫败感；
５. 在老师协调下父子平等沟通目前的学习策略及课外实习的方案（他希望课外辅导全部暂停，家长同意了）
６. 班主任向家长说明该生在班级里的人际情况，表扬他为班级作的贡献，并指出他的异常状态。
７. （学生向我示意，让我向家长说明他的异常行为）我向家长表达了他的一些异常行为与极端想法，并指出孩子这些想象是学习与身体状况双重压力下出现，希望家长与学生多多交流，并在沟通中注意语言和表达方式，不要无形中增加孩子压力。
　　咨询师分享：
我们的咨询在这时有了戏剧性的变化，该生在咨询后面对班主任一句“学习怎么样”而立即“情绪崩溃”。回过头来看这是好现象，这次“崩溃”使他长久以来对学习，对家庭一直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同时也是第二次咨询效果的显现：因为在咨询室里被“看到”被“认同”，他不需要再装“好人”，不怕再麻烦别人，不再宁可别人欠自己也要对别人好，于是他大哭，给班主任和家长添下“麻烦”，让自己一直以来的委屈随泪水流淌。
一周后班主任发来信息说该生目前情绪和学习都很好，家长特意打电话来让班主任转达对心理老师的感谢。
第三次咨询
　　探讨学习：
对于自身，有一份骄傲在，自比曾经的贵族。觉得与本校其他同学不同，自己从小来自市区名校，学业都比较顺利。哪怕是中考，因为科学太差，原以为都不能上普通高中，后来努力之后考上我校，也很不错了。高二放弃了物化生，成绩一下子就上去了。坚持花大力气学好英语，这是一份信仰，一份坚持，一份骄傲。
　　探讨极端念头：
想象世界与极端念头的爆发，来自高二时突然与那个女生的关系突然僵掉，让他意识到了他努力之外，有很多不可控的事情。第三次的告白，作了很多准备，结束女生一句“你别吓我”就立即明白了，当然也有心理准备。现在虽然同在一个班，但不说话，也不会想她，已经放下了，全心准备高考。曾为她付出很多，花了很多时间写英语考试的攻略，不过以后可以用在培训班里（他参加很多年的课外英语辅导班老师邀请他高考后去做辅导班的助教）。
该生认为对于他人的极端想法，来自现实中的厌恶。现实中他是一个非常好的，热心的人，也不懂拒绝，于是在想象中各种施暴来平衡心理。对于自己的那些极端念头（自杀等），体会到一丝解脱感，有些愉悦感，是放松的途径。
　　探讨未来：
考上本科就行，不学英语专业，自认为目前只是做题机器。要学金融或者物流管理，在长三角或者珠三角，与曾经的网友约好了一起读相关专业，一起创业。
本次咨询基本上该生处于平稳状态，全力备考。
咨询师分享：本次咨询在该生相当理性，相对客观地解读自身问题，并聊一些与学业生涯有关事项，从这些生活的探讨我看到了他生活的各侧面，有很多值得欣赏的方面，与希望有关。咨询中我从不评判他那些想象的好坏，异常与否，与他一起分析后就转向现实生活，对现实的意义。咨询结束时他神情愉悦地离开。
第五次反馈与结束（两周后）
学生自述目前偶尔还会想到死亡的事情，频次不高，也没新的内容，已经习惯了。学习总体还成，效率偶尔不高，没状态。上课全看学科和老师，时好时坏。
我与他探讨目前的学习各科、生活及时间安排，均正常，且有着清晰的自主安排。结束咨询。
三、个案反思：
特殊（过敏）体质的学生目前在学校非常普遍，而如本案例中的男生这样严重到完全不能运动的极少。自小体弱多病（小学时多发）带来的是学校常常缺勤，同学关系因时常请假而疏离，以及父母的过度保护。
这样的孩子往往会发展成“讨好型”人格，即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维护自己的人际关系）。这一特征在本案例中尤其明显，例如他不断地被女生拒绝还是会一而再地坚持，并认为是正常的（自卑心理）。
父母的过度保护在该生身上也很明显。在那次多方会谈中，我观察到父亲对这样一个已满１８岁，身高１８０的大男生开口闭口“宝宝”，与他的对话中眼神语气充满了宠溺。对于一个始终把自己当“宝宝”的家长，男生的态度是不屑，更不愿意向父亲倾诉。
青春期内在能量的喷发，现实中身体和人际的“不幸”，两个方面在他身上形成了闭环，令他只能在想象的世界里奔驰，成为想象世界的主宰，杀戮，血腥，令他短暂体验到满足。但理性又是极为清醒，因而对未来有着更大的期待（从最后一次咨询探讨生涯目标及当前生活各方面时可以看到这种积极的渴望）。
对于体弱多病的孩子，我从自身的经历和本案例的处理上给出一点小建议：
１. 父母减少过度保护。体弱又被过度保护的孩子往往自卑又自傲，父母除了陪孩子积极治疗的同时更应与孩子多沟通，将他的存在正常化，尤其到了青春期，不必再把孩子“捧着”。带着疾病健康生活或许是一种更可取的心态。
２. 鼓励孩子与外界世界多接触，多体验，建立与现实生活的联接。因长期与医院、疾病、药物打交道，这样的孩子往往很孤单，容易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渴望来自同龄人的关注与陪伴，“讨好型”性格由此而来。父母与老师可有意识地为他们创造这样的人际环境，在与同龄人的交往中体验平等与尊重。
３. 培养孩子的某项爱好，并让他/她以此为傲，这使孩子的内在能量有了寄托和宣泄的驿站。本案例中的男孩不幸的是骄傲项目是英语成绩，而在高考的压力下英语成绩的不稳定不如意马上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而两次咨询时家庭与学校建立联接，共同包容他的种种异常，他的自我怀疑也就逐渐消散了。
　　作为一个资深过敏体质者，我能充分地体验到青春期的他曾经历的痛苦和脆弱。我现在很好，希望他将来能更好。

展开更多......

收起↑